正文 第4章 為學與做人(1 / 2)

我老實不客氣告訴你罷:你如果做成一個人,知識自然是越多越好;你如果做不成一個人,知識卻是越多越壞。

人類心理有知、情、意三部分所以教育應分為知育、情育、意育三方麵,知育要教到人不惑,情育要教到人不憂,意育到教到人不懼教育家教育學生,應該以這三件為究竟,我們自動地自己教育自己,也應該以這三件為究竟。

怎麼樣才能不惑呢?最要緊的是養成我們的判斷力想要養成判斷力,第一步,最少須有相當的常識,進一步,對於自己要做的事須有專門學識,再進一步,還要有遇事能斷的智慧假如一個人連常識都沒有,聽見打雷,說是雷公發威,看見月蝕,說是蛤蟆貪嘴那麼,一定鬧到什麼事都沒有主意,碰到一點疑難問題,就靠求神問卜看相算命去解決,真所謂“大惑不解”,成了最可憐的人了。學校裏小學中學所教,就是要人有了許多基本的知識,免得凡事都暗中摸索。但僅僅有點常識還不夠,我們做人,總要各有一件專門職業。這門職業,也並不是我一人破天荒去做,從前已經許多人做過,他們積累了無數經驗,發現出好些原理原則,這就是專門學識。我打算做這項職業,就應該有這項專門的學識。但專靠這種常識和學識就夠嗎?還不能。宇宙和人生是活的不是呆的,我們每日碰見的事理是複雜的變化的,不是單純的刻板的,倘若我們隻是學過這一件,才懂這一件,那麼,碰著一件沒有學過的事來到跟前,便手忙腳亂了。所以還要養成總體的智慧,才能有根木的判斷力。這種總的智慧如何才能養成呢?第一件,要把我們向來粗浮的腦筋著實磨煉它,叫它變成細密而且踏實。那麼,無論遇著如何繁難的事,我都可以徹頭徹尾想清楚它的條理,自然不至於惑了。第二件,要把我們向來渾濁的腦筋,著實將養它,叫它變成清明。那麼,一件事理到跟前,我才能很從容很瑩澈地去判斷它,自然不至於惑了。以上所說常識學識和總體的智慧,都是知育的要件,目的是教人做到“知者不惑”。

怎麼樣才能不憂呢?為什麼仁者便會不憂呢?想明白這個道理,先要知道中國先哲的人生觀是怎麼樣。“仁”之一字,儒家人生觀的全體大用都包在裏頭。“仁”到底是什麼?很難用言語說明,勉強下個解釋,可以說是:“普遍人格之實現。”孔子說:“仁者人也。”意思是說人格完成就叫做“仁”。但我們要知道,人格不是單獨一個人可以表現的,要從人和人的關係上來看。所以仁字從二人,鄭康成解它做“相人偶”。總而言之,要彼此交感互發,成為一體,然後我的人格才能實現。所以我們若不講人格主義,那便無話可說;講到這個主義,當然歸宿到普遍人格。換句話說,宇宙即是人生,人生即是宇宙,我們的人格,和宇宙無二區別,體驗得這個道理,就叫做“仁者”然則這種仁者為什麼就會不憂呢?大凡憂之所從來,不外兩端,一日憂成敗,二日憂得失我們得著“仁”的人生觀,就不會憂成敗為什麼呢?因為我們知道宇宙和人生是永遠不會圓滿的,所以《易經》六十四卦,始“乾”而終“未濟”正為在這永遠不會圓滿的宇宙中,才永遠容得我們創造進化我們所做的事,不過在宇宙進化幾萬萬裏的長途中,往前挪一寸,兩寸,那裏配說成功呢?然則不做怎麼樣呢?不做便連這一寸都不往前挪,那可真是失敗了“仁者”看透這種道理,信得過隻有不做事才算失敗,肯做事便不會失敗所以《易經》說:“君子以自強不息”換一方麵來看,他們又信得過凡事不會成功的幾萬萬裏路挪了一兩寸,算成功嗎?所以《論語》:“知其不可而為之”你想,有這種人生觀的人,還有什麼成敗可憂呢?再者,我們得著“仁”的人生觀,便不會憂得失為什麼呢?因為認定這件東西是我的,才有得失之可言連人格都不是單獨存在,不能明確的畫出這一部分是我的,那一部分是人家的,然則哪裏有東西可以為我們所得?既已沒有東西為我所得,當然也沒有東西為我所失我隻是為學問而學問,為勞動而勞動,並不是拿學問勞動等做手段來達某種目的。可以為我們“所得”得所以老子說:“生而不有,為而不恃”“既以為人已愈有,既以與人已愈多”你想,有這種人生觀的人,還有什麼得失可憂呢?總而言之,有了這種人生觀,自然會覺得“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自然會“無人而不自得”。他的生活,純然是趣味化藝術化這是最高的情感教育,目的教人做到“仁者不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