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仍然是將領府,仍然是那個房間,仍然是瓶兒那三個丫頭,也仍然有小五和奶娘。可是,房子的主人,現在是周連宇了!
太久沒見,彼此之間都有點距離了。周連宇坐在我身邊,說的最多的是抱歉,更多的時候是沉默的看著我逗小五!他好像一直在等我開口問些什麼,可是許多事情,對我來講,都已經變得不重要了。我不想問,也不再固執地想要討個答案。
夜裏,我翻轉時觸到傷口,不由的的嘶了一聲,皺緊眉頭。感覺到眉頭被人用手輕輕展平。比以前警惕性高了許多的我,頓時心裏已經清明了,隻是那熟悉的歎息聲讓我沉默著,沒有做聲。
周連宇淡淡的聲音響起“月兒”,一聲月兒叫的深沉,他的手一遍遍的撫摸過我的頭發,歎了一聲“等我回來!”便起身走了。
早起的時候,周連宇果然已經出征去了。蕭顧影也跟著走了,晌午過後,後援部隊趕到天祁城,和專門留守天祁城的部隊將領一同前來見我,卻是故人!
周連赫在部隊的磨練下,已經沒有少年的那種張揚氣色,變得沉穩而敦厚。留守的將領退下,他坐在椅子上,溫和問道“傷怎樣了?”
“已經無妨,這幾日都可以下地走動了!”最主要是周連宇撿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傷藥,好的比普通傷者快些。
“抱歉,讓你受這樣多的苦!”周連赫的眼睛裏有深深的愧色,說完便低著頭。
“都是因緣際會,我沒什麼好抱怨的,你也就沒什麼好抱歉的了!”不過是命運罷了。
“不是的”周連赫抬起頭,著急的解釋,“是人為的”我屏住呼吸,靜待周連赫的下文。
“宮裏養我的隻是我的慈母妃,我生母早逝,又在域邦當了五年的質子,我比誰都要清楚,權勢是多麼重要的東西。我自知不能服眾,便同五哥的母妃一樣,都把寶壓在五哥身上”
周連宇走上爭儲位的道路,也有周邊人的影響,他身上何嚐不是肩負著眾人的心願。
“五哥是極為理智清醒的人,對外宣稱傾慕周家幼女也是因為權謀,我知他並未動心。可是”周連赫看看我,繼續道“他總是在你的事情上,情緒失控。在書閣當眾發怒,你的詩作他當寶似的珍藏,因為懷疑你他自己變得焦躁憤怒,不過是跳場舞他就不能自己的失控離席了。這些,都未曾讓我真正憂慮過,真正讓我憂慮的是,他寧肯冒著兵敗的危險,也不願讓人通知你去求淩乘風!”
“是,聽說下了軍令。好在淩冰山早有主意,解了圍!”我一直未曾想過如果沒有淩冰山沒有去解圍會是怎樣光景。
“自古紅顏禍水,五哥必是皇帝人選。他如此心係與你,我擔心早晚會出事,所以,就聯合梅夫人派兵將你混入恭親王奴仆隊伍,遣出萊安城!”
心中清淺一笑,原來如此,倒是我錯怪周連宇了。難怪前陣子竹夫人造訪,我提及被流放之事,她卻說起了梅夫人。不過,事已至此,且原本我早已經從強烈的恨中脫離出來,於是道“人為或是天意,我依然是沒什麼好抱怨的。沒有這樁事,我也不知道瓶兒的心意改變,也不會原諒爾雅而消失了痛恨這種情緒”
周連赫驚異的聽著我的不抱怨,驚異我竟然沒有絲毫責怪他的意思。緩緩道“讓我不再擔心你會影響五哥帝位的原因是,他說覆了天下,也罷。但現在,我不再擔心,是因為,你真的值得五哥用心相待!”
我對周連宇的感情,在恭親王府的院裏時,就被冰封了。雖說現在明了這隻是個誤會,但是那長久的誤會在心裏生根發芽,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跡。畢竟,已經快要一年了。“重重誤會猜疑,怎麼也是回不去了”這話說出來,冷漠的讓我自己嚇一跳。
“不會有猜疑了,五哥已經弄清楚了,是竹夫人設計讓他發現你在書房翻找,你在找毒瓶,他卻以為你在找布兵圖;也是竹夫人安排人把鴿子送到你院裏,並設法讓她以前的護院總管林統領,調到你那裏,偷放出信鴿,塞了布兵圖進去的!”
“所以”我打斷了還要喋喋不休的周連赫問“你們已經知道,我不是江銜月了吧”
嗯了一聲,周連赫吐出一個名字“許以晴”
過了天祁城這天然要塞,域邦後麵的城池就勢如破竹般節節敗退。域邦的王上終於急了,召集域邦各路人馬,整日開會想對策。主戰的主戰,主和的主和,王上在搖擺不定的決策中,使出了一個殺手鐧。
已是三月桃花季,養了月餘的傷,終於好了大半。這日周連赫匆匆趕來,讓簡單收拾下就藏到山裏去。我這才知道,域邦已經悄悄派了一支精銳部隊,圍困了天祁城。好一招神龍擺尾,妄想占領了天祁城,前後夾擊呢。
戰事如何我不知道,隻是呆在山洞裏數天天過日子。過的無比焦心,在第七天傍晚,我仿佛聽見大肆搜山的動靜。瓶兒趕忙出去又拉了些草遮住洞口,大家都抱在一起,整個山洞隻剩下心跳聲。
不知是因為太擠還是別的原因,小五突然嗷嗷叫了幾聲,洞外立刻有聲音說“這邊有動靜”
大家臉色都被嚇得慘白,進來的幾個官兵已經和瓶兒交起手來,可雙手不敵四拳,他們人數眾多。小五被打鬥的聲響嚇得嗷嗷直哭,其中一名頭目樣的說道“去抓那邊那個抱著孩子的”
糟了,果然是衝著我和孩子來的,我撿起地上的石塊就向對麵砸去。生煙和冬兒等都學我的樣子,進行著最為原始的抵抗。突然一個士兵從側麵閃了過來,伸手就要搶我懷裏的小五。
“不要”我大喝一聲,結果發現士兵的手被釘在洞壁上。扭頭,洞外闖進來一個人,金黃的鎧甲,周連宇邊走邊殺,到我跟前護住我道“沒事吧”
“沒事”我緊張的抱著孩子,躲在周連宇身後。
周連宇帶來的精兵數量有限,沒多久都各個掛彩,卻硬拚著不讓敵人有絲毫靠近。對方頭目看久攻不下,著急一使輕功,躍到我跟前,提刀便砍。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呆了,木頭似的杵在那兒,動彈不得。
眼前金黃一閃,周連宇擁抱著我和孩子,微笑著。轉身發力,一掌震開那來襲的人,摔在地上,抽搐了兩下,沒了聲響。而周連宇則因為用力過多,後背的血順著金色的鎧甲不停的流。體力不支有向下滑的趨勢,我用肩膀撐住他道“周宇,挺住啊,小五還要喚聲爹爹呢!”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害怕過,害怕失去一個人。哪怕他遠在天涯,我與他默默相望相思,也敵不過此刻害怕失去他的那種痛心疾首!心,一瞬間呼吸艱難。
周連宇,仍然,是你,在創造我的歡樂和落寞。
洞外又有動靜,蕭顧影帶進來的幾個武林人士三兩下擺平了剩餘的士兵。看見周連宇的狀況,一張臉從沒有過的嚴肅,一把扛起周連宇,到洞外高聲道“將領等清除餘黨,江湖人士轉回駐地,慕容家的,跟我走!”
我守著周連宇,在江湖上醫術高超的慕容家各位醫師救治後,周連宇還沒有蘇醒。已經是第三個深夜了,燭火搖曳,柔和的光打在側躺的周連宇身上,在身下投出淺淡的影子。
期間蕭顧影來過幾次,說讓我放心,域邦此次來襲,他們早有準備。將計就計,假裝折回天祁城,其實隻帶回來幾隻精銳部隊。留在半途的大部隊和從側麵趕來的淩冰山的部下,則做了埋伏,給追來的域邦軍隊一個徹底的回擊。現下,域邦王上已經攜帶家眷逃了,攻破域邦都城,是早晚的事。
所以,周連宇可以在這裏安心的養傷。隻是,為什麼,他還不醒來?
伺候換衣的下人們將周連宇身上的物什,放在他枕邊的錦帕上。不過是些玉石、令牌之類的,隻有一樣東西被他小心的放在錦囊裏,扁扁的樣子並不像是裝了銀兩或香料。會是什麼?
我拎起來,用手撐開,手伸進去,居然掏出來一段頭發?不,不對。是兩截頭發,打成了一個結!捂住嘴,我極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響。這是我那日夜裏剪下的,自己與周連宇的頭發啊!那時我極力渴望的結發夫妻啊!
兩個太過驕傲的人,都固執的不願開口詢問,就這麼不斷的誤會與猜疑,然後馬不停蹄的錯過。我那樣愛你的時候,你不懂得我的心,始終不願相信;我沉澱了自己,封了過往和你,你卻這樣珍惜我,愛護我,小心翼翼的生怕碰痛了我。周連宇,我該拿你怎麼辦?
“誰惹哭你了,我”吸了口氣,接著“定要收拾他”
我看著仍然很虛弱的周連宇,他的清醒讓我的心豁然開朗,既然是兩個互相喜歡的人,我又何必假裝不在意。開口笑他道“你”
他看了看我手中的頭發,伸手握住我的手,說了句讓我哭笑不得的話“那是我的東西,你可不許搶走!”
熟悉的語句,熟悉的語氣,這是我曾用盡全身力氣去愛的人哪!
卷七
桃花落盡,又是一個五月,終於一統天下的周連宇帶著他的勇猛之師向都城萊安城進發,一路上官員百姓夾道歡迎。說明他收買人心的政策有著非同凡響的效果。
一路上很是顛簸,小五總睡不好,我花費了大量的時辰和她逗樂,哄她開心。
月底的時候,終於離都城還有半月光景,車隊為照顧我們母女,行程又緩了緩。在這頗有風情的蒼迷城小住兩日。
蒼迷城裏有一座蒼迷殿,坐落在陡峭的蒼迷山上。沒有人知道那蒼迷殿是怎麼出現在蒼迷山上的,就那麼突然的,橫亙在半山腰上。城裏從前有個方家老爺覺得定是神明下凡,不惜花重金,前後耗去七年,著人修了一座天梯,從山腳一直通到蒼迷殿上。
更為神奇的是,天梯修好那日,方家一家人前去參拜,回來後竟然在自家院子裏挖出百兩黃金。後人便對蒼迷殿頂禮膜拜,每月初一,更是有人不遠萬裏前來朝拜,場麵甚為壯觀。
歇了一晚上,六月初一早起,我和周宇如平常夫妻一般沿著擁擠的街道,在熙攘的人群中,慢慢向蒼迷山而去。轎夫停了轎,說著難懂的鄉土話,我下得轎來,看見空闊的場地邊上,是通往蒼迷殿的入口,狹窄而陡峭,最多隻能容三人並行。
眾人都從馬上、轎子上下來,貴人丫頭、高官下人,帶著或埋怨或虔誠的各種神色,從蒼迷山腳又往山腰而去。更有十裏八鄉來的深信是神明下凡,三步一跪,九步一叩。那一臉的嚴肅認真讓整座山更加莊嚴肅穆起來。
攬著我的肩頭,周連宇微微錯身在後麵護我周全,躲過那心急的少年們橫衝直撞的匆匆前進。蒼迷殿山腰朝上鬱鬱蔥蔥,下麵的山卻沒有一顆樹,仿佛就是要考驗來行的人們是否能經得住勞累和炎熱。
路上沒有一處可供落座休息的涼亭,待我費勁千辛萬苦到達大殿院子時,發現果然。這裏修行的僧人也不提供一口水。於是就隻聽見滿院子的牢騷話,衣衫亮麗的人也不顧禮數,和衣衫襤褸的乞兒混坐在一起,拿著帕子,念念有詞的扇涼。一時間,地上、廊子裏、花壇邊、樹根上全都怨氣衝天,瞧見這景象,我卻笑了。
周連宇用袖口抹了抹我鼻尖的汗珠子,笑道“虧你還能笑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