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一個人貓在大路下的斜坡林中貓了整整一個晚上,周圍已經沒有其他活人了,先前那波日本兵開了幾槍,瞅了幾眼,笑了幾聲,然後就沒了動靜,大概以為他們都死了,又要趕路就沒有勞神費勁的爬下來去看看三兩個平民中是否還有漏網之魚,小四因此得以逃過一劫。
不過,上麵的大路上一直有日本人絡繹穿行,到最後幹脆停下了,小四不敢輕舉妄動,林子外的大路,更加不敢回頭,先前他們遷徙的一路,她也知道,那更是日軍行軍的主路線,她還是將逃生路線寄托在一線天上麵,但她並不打算沿著小五她們遁逃的方向,她的雙眼一直盯著一線天真正的頂峰,上麵大路的又上麵,真正的山頂。
那是一個小四從來不曾到達過的高度,平日裏周末郊遊,爬山,也從未有過這樣的艱險高度,縱然九衢鹿家灣地處丘陵地帶,山川遍地,但並無高山,更別說這樣險峻的高山,但,此時此刻,還有什麼比日本人更危險的呢?
小四一直看著那個山頂,隻等那些就地休息的日本軍隊過完,又等了好一會,確定山穀沒有傳來什麼動靜,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小四爬起來,爬上大路,跑過大路的中途,心狂跳得幾乎要出來,強忍著恐懼,一鼓作氣,跑到了山腳,一下也不敢停歇跑進了深山中,山腳下,毫無猶豫的開始攀爬。
近乎九十度的高山,所幸,明顯曾經有人攀援過,小四顧不得,爬著,到了山頂一瞧,綿延起伏,都是這樣的高山,每一座都有七十度以上的陡坡,要用一個多小時翻到山頂,然後再用近一個小時的時間順著八十度的陡坡滾到山下,三兩分鍾或十幾分鍾走完穀底,再接著繼續爬,如此爬了近二十座山,從她趁著沒人跑過大路成功貓到這個山脈,才是清晨,到現在,天已經開始昏沉,爬了十幾個小時,前路還是沒完沒了的樣子,而且這次的穀底走了好久,周圍還都是比她還高的山茶還是什麼鬼植物,似有人走過但其實根本不算路的路,她聽得到鬼叫聲,她說出聲“沒有鬼,不要迷信。”
小四給自己打氣,讀書人不要相信鬼神,但她阻擋不了恐懼的前仆後繼襲來,她想哭,沒有淚水,太渴了,沒有眼淚。
好容易挨到山頂,前麵依舊是望不到邊的山,左邊,右邊,都是,回頭後麵,那是爬了一整天的山川起伏。
祖國大好山河,多壯闊,多。小四想她該自豪的叫喚,雖然她站都站不穩,搖搖欲墜的摔倒了,她幹脆躺下了,山頂很平坦,也很安全,日本人要來也要像自己一樣呢,所以日本人也很難來,很安全,就是冷,風吹得呼呼叫。躺下才能保證不被吹下山。
祖國真大,真奇,真好,真美,她想,可惜,此時,這美麗,這壯闊,困住了自己。或許自己就要死在這裏了,也好,至少死的夠安靜,尊嚴,不是日本人手裏。她這樣想著,疲累交加,睡著了。
小四是被陽光和溫暖叫醒的,還好,她還沒死,也沒凍壞,就是有些木,涼。
肚子好像餓麻木了,都不叫了。
她好好觀察了這一望無際的山川,雖然不知道這到底是哪,但至少也該向著武漢的方向,於是她向左邊繼續沒完沒了的爬著。
這樣又整整爬了大半天,又下一個山穀,這次居然是大山穀,有平地,有水,有林子,她迫不及待等著後半截沒有堅硬的石頭了,連滾帶爬滾下山坡,爬到溪邊,小口至大口的捧著水喝,洗了洗臉,稍微緩和,不敢多停留,趕緊鑽進了樹林,曆經遷徙大潮的經驗磨礪,她也知道了,不能在空曠地停留過久,萬一遇到轟炸或地麵的日本人,跑都跑不贏。
誰知,林子裏麵竟然有人,原來她不是獨一份。
她看清了,那些是跟自己一樣的難民,有的比自己還糟糕,她這樣以為著,直到她看了自己的雙手雙臂和雙腿,她明白,那不過是她不能照鏡子罷了。
小五會不會在這裏麵呢?小四在腦海中推算,此處地處九衢的可能方位和距離,以及小五奔逃的方向與自己重合的可能。
突然不知道誰喊了一句,“鬼子來了”。各人慌亂中條件反射的跑了起來。
這裏居然也有日本人,跑著跑著,小四才發現,原來這裏已經是半出大山,開始跟外麵連接了,遠處有路,日本人沒路都能來,何況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