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如螢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她早已不在傷兵營帳之中了。坐起身子,她發現自己竟躺在一張雕花木床上,目光在周遭逡巡而過,這是一間十分陌生的房間,樸素卻幹淨,細細嗅去,還有幾分檀香和白芷的香氣,房間的正中擺著一張小小的圓桌,沒鋪桌布,上麵有一盞小巧的燈,還擺著一壺水。
手指不自然地舉起來,有些痛,那是在後巷尋找荷包的時候割到的傷口。她卻無暇顧及,隻是將手指顫抖著放到頸邊,不期然摸到了一點粗糲,那是布料的感覺。有人幫她包紮了傷口,她竟然,沒有死嗎?
君璿瑜到底還是沒有取她的性命嗎?
為什麼?
即使明知不可能,穆如螢還是心尖微微一顫,也許,他其實並不想殺她的吧。也許,她對他而言還是不同的吧。
一陣“吱紐”的聲音響起,那是門軸摩擦發出的聲響,穆如螢的心微微揪起。會是他嗎?如果當真是他,她該怎麼麵對他才好呢?生氣?那傷口真的很痛啊,而且他還那麼凶,凶得差點把她嚇死。
她這麼想著嘴唇卻死死咬緊,咬得比頸邊的傷口還要痛上幾分。心底有些不甘起來,因為她竟然覺得不忍心,隻是生氣,都是如此不忍。
如果當真是他來了的話,她就原諒他吧。原諒他想要殺掉她,把所有那些不開心的記憶通通都忘掉。
門漸漸被推開,一個有些微胖的丫頭走了進來,她捧著一個大大的食盒,食盒顯然很沉,依她的力氣似乎有些拿不動,所以走得有些艱難。那胖丫頭,是穆如螢的貼身丫頭——巧兒。
穆如螢捏了捏衣角,把自己的食指使勁兒地絞了進去。
不是他。
她突然有些想要嘲笑自己,她到底在期待些什麼呢?她滿心滿肺地想著一定要原諒他,可那個人她想要原諒的人,卻是不稀罕她的原諒呢。淚水,又一次奪眶而下。
“小姐,小姐你怎麼哭了呢?”巧兒張皇地湊過來,手足無措,“你才受過傷,這麼哭是會傷了元氣的。”
穆如螢卻沒有理她,哭得更凶了些,哭得巧兒為難地在原地轉了一個又一個圈,一雙繡鞋險些把地板磨出幾個洞來。
“巧兒,不用管你家小姐,還能哭,可是一件大大的好事。”一個小二打扮的人走進房來,手裏拿著一壺水,放在桌子上,就勢坐下。
這小二就是原先給皇薇送信的淩絕探子。
“哭怎麼可能會是好事!”巧兒憤憤地要去打那小二,卻被輕易地閃開。
“能哭,證明還有心,心若死了,淚自然也就幹了。”那小二笑得見牙不見眼,嘴裏的話卻沒有一個字染上了笑意。
“你怎麼跟個和尚道士似的?”巧兒叉著腰瞪了小二一眼,不幫著勸自家小姐也就罷了,非跑到這兒來說什麼風涼話?他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嗎?
“這是我家殿下讓我告訴穆小姐的。”
“殿——下?公主——殿下?”奪眶而出的淚水已讓穆如螢語不成聲。
“公主殿下。”小二點了點頭。
“一切——都是公主殿下的——吩咐?”
小二呲著牙笑得歡快,“我已經同穆夫人說了,說是殿下和穆小姐相談甚歡,留小姐在驛站之中休息幾日,順便,也方便小姐照料父親。至於巧兒嘛,殿下怕我們幾個照顧不好,所以就讓我去接了小姐的近人來。”
“我想要——回家。”一邊抽噎,一邊斷斷續續地開口。果然,這些安排也不是出自他的手筆。
“這個,”小二咬了下指甲,“這個隻怕是不能。公主殿下吩咐了,小姐不管要什麼我們都要滿足,隻除了——回去。”
這算是,被軟禁了嗎?
“不管是什麼,你們——都可以滿足?”
小二點頭。
“那,我要見君哥哥。”明明知道這是個任性的要求,明明知道他現在必定為河漢府的安危焦頭爛額,但她就是控製不了自己的心。
小二無奈地把五官盡數擠在了一起,褶皺成了個包子的形狀,“小姐,你這是在難為小的。”
“你方才說的難道不算話啊!明明是你說的不管是我家小姐要求什麼都能辦到的。那個叫什麼君的,身為羽座了不起啊?我家小姐還是府**女呢,哪裏配不上他了!他這麼糟踐我家小姐。”巧兒撇了撇嘴,對君璿瑜要多不屑有多不屑。
小二支著下巴往凳子上一坐,“當真要見?”
穆如螢點頭。
“我本來還不想說的,非要逼我,”他低聲喃喃了幾句,“殿下讓我告訴你,趁尚未泥足深陷,此刻抽身,尚且不晚。”
“什麼?”巧兒沒聽懂,穆如螢卻白了臉色。
“上次殿下答應了幫你問的問題,已經有了答案,”小二停了下,看了看穆如螢有些發白的臉色,續了下去,“羽座待你確實與眾不同,隻是這份與眾不同,卻是建立在一個基礎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