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下簫聲(1 / 2)

憶卿微微抬起頭,向遠處看去。遠處天空低垂,黑壓壓的雲層直迫向這片連綿起伏的山,看樣子要下雪了。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她心裏默默念道,隨即又自嘲地想,誰和她共飲呢?父親眼中好似沒有她這個女兒,母親…,她心裏一陣酸楚,母親不堪思念之苦,去了那個她還要很久才能去到的地方,從此不再經受人世的苦痛傷悲,隻留她一人孤獨地品嚐看不到前路的人生。

“小姐,回去吧,快下雪了,小心著涼。”身後傳來蔚然的聲音,隨後一件披風就圍住她的身子。是啊,也就隻有蔚然和深秀會關心她了,這兩個忠誠的丫頭,一直陪著她,在整個莫府的人都忽視她的時候,她們不離不棄。她振奮了一下,還有她們兩個呢,就算為了她們,也要好好活著。憶卿轉過身,看到蔚然擔心的眼神,笑笑說:“這就回去,我就想出來看看第一片雪落下時是什麼景象。”蔚然放下心來,替她把披風係好,嘮叨地說:“小姐讀過許多書,看看雪也能念詩,看看樹也能念詩,看看水啊山啊的,更是一句接一句的念,我就不明白了,這山啊水啊是挺漂亮的,可是哪有那許多詩來說啊,話還不被說盡了啊,依我看啊,這都是那些詩人沒事做,要是飯都吃不上還有心情念詩?餓不死他!”憶卿一怔,不禁莞爾:“蔚然這番話還真有哲理,詩人們可不都是閑的!”深秀迎出門來,打趣道:“蔚然上輩子莫不是個窮得沒心情念詩的寒酸秀才,要不怎麼說得出這樣話來,可見是窮怕了的!”轉而又對憶卿道:“小姐,我正在熬粥,做了你喜歡吃的酸筍絲,待會兒就可以吃晚飯了。”憶卿點點頭,微笑說:“你做的酸筍絲算是一絕了,偏偏隻我和蔚然有口福。”蔚然嘴一撇,不服氣地道:“我做的雞絲麵小姐不愛吃嗎?豈不比深秀做得好?”憶卿和深秀相視一笑,皆是料定了她會反駁的。蔚然見狀,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又上當了,小姐真是,總拿我打趣!”三人邊說邊笑進了門。

莫憶卿是當朝戶部尚書莫青雲的長女,是莫府唯一的嫡女,母親已逝,此次出府乃是為了拜祭母親,因為天晚不便回府,到雲山寺借宿。雲山寺是京城最富盛名的大寺,與城中的大戶人家往來極多,常有女客留宿,因此倒也方便。蔚然和深秀是她的貼身侍女,蔚然活潑,深秀穩重,二人從小伴著憶卿長大,主仆三人極是相宜。

用過晚飯,蔚然推開門,外麵已是大雪紛飛了。天空撕棉扯絮般地飄著雪花,整個雲山一片烏黑茫茫。刺骨的冷風毫不留情地竄進屋,憶卿渾身一寒,打了個冷顫,深秀急道:“還不把門關上!凍壞了小姐怎麼辦!”蔚然縮著身子打著冷顫,趕緊關上門,嘴裏嘟嘟囔囔道:“怎麼下這麼大雪啊,雪花都一朵一朵的,都不是片了,像白棉小球一樣大。”說完又顫一下。憶卿好笑地看著她,回頭對深秀說:“今晚多生一個火盆吧。這樣的大雪,還沒見過呢。看樣子明天回不去了。”深秀答應著,想想又道:“那要不要派個人回去說一下?”憶卿想了想,搖搖頭,不甚在意地說:“不用了,這麼大的雪,誰回去都麻煩,反正說不說都一樣。”深秀沉默了,憶卿看了她一眼,反去寬慰她;“沒事,我們三個在外麵自由自在的多輕鬆。”深秀想想府裏的情況,也就丟開不去在意。

夜深人靜了,憶卿聽著蔚然深秀的呼吸聲,自己卻翻來覆去難以入睡。也是在一個大雪天,母親告訴了她那段往事,那段塵封在母親心中,使她痛苦了多年的相思。就在那天,憶卿在震驚中知曉了母親的故事。終究是心思難以沉靜,憶卿索性起身穿起衣服,打算到外間看看書。輕手輕腳地走出去帶上房門,憶卿發現外間盈盈然微亮,難道雪停了?憶卿心想,便輕輕打開門,一片寒冷撲麵而來,卻見室外夜雪初霽,月色如洗,遠處青鬆翠竹在皎皎月光下清晰可見。憶卿心中一陣喜悅,心道清景難逢,便跨出門去,立在門口靜靜地欣賞。青鬆高直,翠竹清香,月色空明,積雪冰瑩。牆角一樹紅梅縱橫而出,剪冰裁雪,淩寒留香。寒風輕起,憶卿裹了裹披風,正轉身準備進房,卻聽得柔和的簫聲響起,悠揚動聽,便佇足細聽。簫聲清麗,時而如珠落玉盤,時而如鳴泉飛濺,時而如間關鶯語,時而如微雨濕花。憶卿興致大起,心道難得聽到如此簫聲,便轉回房拿出瑤琴,隨手撫落,動人的琴音夾入蕭韻之中。吹簫之人立刻感知,與憶卿琴簫相和。琴聲幽幽如深閨私語,柔媚幽婉;簫聲清亮如昆崗鳳鳴,穿雲度月。兩音忽高忽低,回旋婉轉,二人雖是首次相和,卻甚有靈犀,琴簫和韻,頗具蕩氣回腸之妙。慢慢地琴音漸消,簫聲亦逝,四下裏一片寂靜,唯見皓月當空,樹影在地。良久,憶卿才恍若夢醒地輕籲一口氣,側耳傾聽,卻是悄無聲息。憶卿慢慢地轉回身子,絲毫不意外地看到深秀站立在門口,二人便回房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