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楔子 鍾老爺之死(1 / 3)

初生的秋陽將為數不多的熱量緩緩籠罩在四方城,這小小的城剛剛睡醒,街麵上逐漸開始忙碌起來,那做小買賣的人也逐漸出現在大街上。

這個小城幾百年來就是這般,不管是外邊如何的改朝換代,四方城也沒有經曆過一次戰火,這主要是得益於這裏的人的性格。每逢亂世,四方城的頭頭腦腦門就會掛起順旗,迎進那些做主的大人物。

最近的一次,就是在二十多年前,縣太爺響應上邊的要求,宣布獨立,表示革命,於是乎,大夥的生活是照舊過,安安樂樂,不管外邊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

然而,在這四方城東,卻和其他地方的熱鬧略有不同。這是一幢占地極大的院落,幾個年輕的小廝正恭恭敬敬的在銅釘裝飾的大紅門外靜靜地候著,剛到正辰時時分,隻聽得“吱呀”一聲,那明晃晃的大門緩緩打開,一個頭戴瓜皮帽的彎著腰的矮小男人臉上帶著獻媚的笑走了出來。

“老爺您請!”手一伸,院內隨之傳來一聲清朗的咳嗽。

“嗯哼!”就隻見這大門裏邁出一隻腳來,單看這腳就不得了,隻見這是一隻厚底皂靴,雖然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但是依舊是洗刷得白白淨淨,上麵的黑綢亮的幾乎能照出人影來。

咳聲剛落,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出現在大門跟前,他穿著一身漿洗的幹幹淨淨的長衫,一絲不苟地扣著扣子,那長衫的外邊還套著一件黃馬褂,也是看得出是洗了又洗的,一樣是每個扣子都一絲不苟的扣著。他的一隻手正輕輕撫著頜下的胡須,微微笑著。

“老爺,今兒咱們上哪兒啊?”那瘦小的漢子湊上前來問道。

這位老爺瞧了瞧初生的紅日,說道:“近秋了,我們去看看收成。”

“好嘞!”說話間招了招手,已然有機靈的小廝把預備好的馬車呼了過來。

挑開門簾,正要坐進去,就聽得一個漢子哼哼唧唧的,直衝著馬車就奔過來了。就這一瞬,老爺的臉就拉了下來,抬眼望去。

隻見那漢子搖搖晃晃,一件簇嶄新的長衫上是油漬斑斑,歪著腦袋眯著眼,看著這華服老爺樂了,一咧嘴喊道:“喲,老鍾頭今天又要出門了!”

鍾老爺這臉刹那間就幾乎紫了,緊皺著眉頭對著瘦小漢子長歎道:“家門不幸!家門不幸!老桑啊,找兩個人,把二少爺拉進去!”

老桑把眼一瞥,頓時兩個小廝上前,半是拖著半是扶著把鍾二少爺就帶進進門裏。二少爺明顯是喝多了,酡紅著一張臉,腳步有些踉蹌,一邊走著一邊還樂:“個老東西!你怎麼不去管管大哥那個書呆子,像個大姑娘一般整天呆在小繡樓裏頭,現在是民國!還想考狀元怎麼地!”新式的皮鞋在地上叮叮作響,鍾老爺感覺這聲音就好像敲在自己的心上一般。

二少爺嘟嚕的聲音漸漸去的遠了,隱約還傳來“自由”、“民主”之類的話語。老桑管家替鍾老爺撫著背:“老爺別生氣,二少爺年紀還小,等他再大一點就懂事了。”

“哼!”鍾老爺一撩袍子,上了馬車自個兒生悶氣去了。

“走著!”隨著桑管家的一聲催,車夫輕駕馬轅,車子就向著城門行去。

桑管家擦擦額上的麻麻汗,輕輕說了句什麼,又吐了口吐沫,就跟著馬車跑了起來。

正走著,前麵路上一陣喧囂。老桑管家抬眼一看,前麵烏壓壓一大群人占去了大半道路,他急忙喝住了馬車,鍾老爺一撩窗簾說道:“老桑管啊,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老桑管家應了一聲,急急走到人群邊。可憐他不到一米六的個子,隻看到一個個後腦勺,就算是蹦起來也看不到裏麵。耳聽裏麵的喝罵聲和女子的哭泣聲,心下正在著急,忽然聽到旁邊的議論。

一個幫閑模樣的漢子說道:“這個小娘子也算是命不好了,怎麼碰上這‘殺豬的’了!”旁邊一人,亦是同樣的打扮,他急忙上來捂他的嘴,一邊輕聲喝道:“噤聲!你不要命啦,別讓沙老爺聽了去,小心他抓你的辮子!”

那幫閑漢子憨憨一笑,說道:“這都多少年了,辮子早就剪了去了!”話雖是如此,但是他倒也不敢再多嘴,隻是仰頭向裏探看著。

老桑管家得了消息,回到馬車旁,哭喪著臉說道:“老爺,咱們繞道吧!”

“怎地?”

“前麵城西的沙老爺正在辦事兒,咱們避一避?”

“混賬殺才!”鍾老爺臉色一變,氣道“這‘殺豬的’能有什麼正事,必定又是在傷天害理!”

說完這話,鍾老爺就要下車。

“別呀,老爺!”老桑管家勸道“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們跟沙老爺還有生意上的往來哩,別紅了麵子,日後不好相見!”

鍾老爺氣極,伸手把老桑管家推了個跟頭,一下子就跳下車,邁著四方步就向人群行去。

老桑管家揉了揉屁股,卻忽然齜牙咧嘴的嘿嘿一笑,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

話說那兩個幫閑的漢子正在看熱鬧,其中一位心血來潮似地猛一回頭,就見城東的鍾財主正黑著張臉向這邊走來,心說:好嘛,今兒這事兒熱鬧了。伸出一根手指就捅了捅身旁這位。

旁邊那位叫喚一聲:“哎喲!你幹嘛捅我?”一看他努著個嘴向後瞧著,順著往後一看,好嘛!這位爺也來了。

兩人不約而同的拍拍前麵人的肩膀,讓開了路。前麵看熱鬧的人也如法炮製,很快這烏壓壓的人群就讓開了一條道。

鍾老爺來到裏邊兒,細細打量。隻見裏麵站著一個大胖子,穿著一件臃腫的西裝,頭頂帶著黑色的禮帽,這帽子被頂得高高的,想必是辮子還沒舍得剪。此刻這大胖子臉上是油光發亮,手裏握著一根漆黑的馬鞭正在高聲喝罵:“你這不識相的小娘皮!老爺我聽你唱曲兒是瞧得起你,你竟敢用茶水汙了我的行頭!”說著,裝模作樣的撣了撣前襟。

地下,正跪著一個年輕的姑娘,穿著對襟的半壁花衣裳,挽著個髻子,抱著一把破舊的琵琶,正低著頭哀哀地哭。周圍是四個幫閑的壯漢正在那作怒目金剛狀。

鍾老爺正在哀歎這姑娘穿著破舊,身上還有著條條鞭痕,眼看這大胖子握著鞭子的手又舉了起來,趕緊出聲。

“嗯哼!‘殺豬的’,你好威風啊!”

大胖子沙老爺抬眼一瞧,心下咯噔一下,這夯貨怎麼來了。順手把鞭子一丟,雙手抱拳是滿臉堆笑的一打招呼:“喲!鍾老爺!鍾老爺人忙事多,不知有何貴幹啊?”

鍾老爺心說你當麵對我這麼客氣,我也發不了飆啊,心思一轉,有了。

鍾老爺緩緩開口說道:“我家中丟失了一把琵琶,連帶一個小丫頭也一起失蹤,是以出來尋找。”

沙老爺滿臉堆笑,心下暗恨,這老頭睜著眼說瞎話,愣是要表演護短!

“呃……不知鍾老爺府上竟有這等事情發生,敢問是何時的事情?”

“就在昨夜!”鍾老爺說完就後悔了,這話兒說的,一下子就被戳穿了。

“哦!”沙老爺就像尊彌勒佛一般笑不離臉“如此,不敢打擾鍾老爺忙活,還請自便!”

鍾老爺賭氣,說道:“我看這個丫頭,就很像我府上的丫頭!”

“不對吧!”沙老爺臉上的橫肉都在抖動,心道老家夥我讓你出出醜。說道:“鍾老爺,此女在這裏賣唱已有月餘,豈會是你府上的?莫非鍾老爺也看上了?既然如此,沙某定當割愛!”

聽聞這話,鍾老爺老臉一紅,好嘛,把自己繞進去了,我要再管這事兒就是對這小丫頭有覬覦之心!

正不知如何對答,就聽人群外一聲爆聲呼喝:“不想死的就給我閃開!”

隨著一聲呼喝,就聽外麵呼啦啦一陣亂響。又聽聞這話,人群立馬就炸了窩了。時逢亂世,世人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性命了,這聽到一個“死”字焉能不慌,一時之間是雞飛狗跳,人仰馬翻,這街上的灰塵就飛起來了。恍恍惚惚間就見一輛板車朝著這裏就衝了過來。

鍾老爺還沒瞧清是誰,就聽旁邊沙老爺大罵一聲:“好你個蘇小子!你吃我的,穿我的,今天居然還在這裏搗亂!來呀,給我揍他!”

鍾老爺一聽,明白了,這個蘇小子,叫蘇守業,其實是這“殺豬的”家裏的一個夥計,為人長得是器宇軒昂,雙臂有這麼一把子力氣,可能平日裏也是瞧著沙老爺為人齷齪,今日裏氣不過,為這小娘子出頭來了,嗯,我得躲躲,避免誤傷。

可是躲光歸躲,鍾老爺卻把一起躲在牆角的老桑管家拽出來,吩咐他,你找兩個人,如此這般一交代,桑管家答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