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分,京城裏仍有幾分涼意,這北方的春天就是比南方的來得晚了些,光禿的枝頭上偶爾才能看到幾支含苞的嫩芽。
我端著剛從侍婢手中接過的茶水,緩步往園中走去。遠遠就看到了那個坐在園中石桌前的男子,靛藍色的長衫襯著俊逸的麵容,竟略顯得有些蕭瑟。
我不禁微微蹙了蹙眉頭,想起昨日剛到京城,就聽聞原本鎮守邊境的七皇子未經召見擅自帶著大軍回京,意圖謀反,陛下盛怒,繳了他的兵權,將他軟禁在暗牢裏。
而七皇子燕奕與在京的景王爺燕煜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倆兄弟一直是手足情深,陛下不知聽了什麼風聲,以為是兄弟倆裏應外合謀權,便罷了景王的爵位,要他在府邸裏思過,未經許可,不許擅自離開府門半步。
“玲瓏,你且來看看這棋該如何解?”聽到我的腳步聲,他輕聲喚道,說罷,手中又一顆旗子落了盤。
看著他專注的樣子,連腳步聲是誰都沒聽出來,便想逗一逗他,捏著嗓子學著女子的聲音道,“爺,您執什麼棋?”
“白棋。”他並未聽出端倪,依舊目不轉睛的看了棋盤許久才放下手中的棋盅,端起茶碗,輕輕的嗅了嗅,輕輕皺了皺眉頭,自語道,“杭州的明前龍井。”忽然回過神,抬起頭看見是我,眼中露出一絲驚詫,隨即閃過釋然,笑道,“賢弟何時來的?為何不事先通知我,也好讓人去接你。”
我微微一笑,在一旁坐下,“因北方的生意出了一些亂子,父親身體不能長途跋涉,便讓我來看看緣由,想著兄長也在京城,便順道過來了。”
“事情都解決了?”他風輕雲淡的說著,本是疑問的話語從他口中說出,全然沒有疑問的口氣。
我點頭,道,“也不是什麼大事,來的路上就已經接到秦掌櫃的信函,說是已經解決。”複又扭頭看著棋盤上的棋局,棋盤上的黑子錯落分明,而白子確是一團亂,毫無應對之舉可言。不過幾個月不見,他的處境,竟然是到了這一步?
“賢弟不妨來解解看,”他看了我一眼,手一伸,指了指棋盤。我伸手從棋盅中拿出一顆白子,置於黑棋中,負手笑道,“如此便好。”
他看了一眼棋局,眉宇間露出一絲笑容,搖搖頭說道,“這辦法,怕是隻有賢弟你才能想到。”我作揖,一臉承讓狀,“兄長過獎。”
他哈哈大笑起來,“這世上,就隻有賢弟才是我的知己。”我看著他豁朗的樣子,忽然想到了七年前,在那個冬天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
正值隆冬,本不常下雪的墨城也飄起了鵝毛大雪,一夜之間整個城裏都被厚厚的積雪覆蓋。
我披著厚厚的大氅,行走在出城的偏僻小道上,想要到城北去看看運河的積雪情況,看能不能趕在歲末前,將最後的貨物走水路送到京城。然而城中的大道被昨夜突然降臨的大雪覆蓋,尚不能通行,隻得在家仆的帶領下走了這條據說常有許多不法之人途徑的小道。
正走著,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忽然撲到在我的腳下,死死的拽著我的腳,讓給點吃的。一旁撐傘的家仆上去就要將那孩子扯開,我擺擺手,示意家仆住手,又從懷中掏出十兩銀子,並讓家仆給了他一個饅頭。
周圍不知什麼時候在我給了那個孩子銀子後聚集起了更多的孩子,一個個目露凶光,盯著我和家仆。家仆一見,將傘遞到我的手中,擋在我的麵前,扭頭囑咐道,“公子,您快走,這裏我來擋著。”話音剛落,從小巷裏又走出一個少年,穿著單薄的青色長衫,手中緊緊的握著一柄長劍。
我心中暗自叫著不好,若是就眼前這些孩子,或許還能對付,但是,這個少年從他的步伐來看,應該是一個自幼習武之人,以我目前的三腳貓功夫,怕不是他的對手。
那些流浪的孩子看到少年的出現,以為是同伴,一起歡呼起來。少年走到我的麵前,抬頭看了我一眼,我這才看清楚他的樣子,清朗俊逸的麵龐上有著他這個年齡不該有的成熟,明媚如月的眸子裏有著深深的孤獨和堅決。
對上我的目光,他撇開眼,轉身走到與家仆一同位置,對著那些虎視眈眈的孩子喝到,“他不是你們可以打劫的人,都給我滾。”孩子們一愣,在他的厲喝聲中迅速消失在街頭。他看見已經沒有人攔路,這才踏著厚厚的積雪,往來的巷子方向離開。
我上前叫住他,“這位公子高姓大名,改日一定好生答謝。”他腳步一步也未停的消失在巷子口,隻留下單薄的長衫在寒風中獵獵飛舞的聲音。
“好生奇怪的人。”家仆跟了上來,拾起傘撐過我的頭頂,一麵撣落我大氅上的積雪,“公子,別望了,現下還要去城北,若是公子日後想好好答謝他,派人找尋便是了。”我想也有道理,便不再理會,後來生意上的事情越來越多,竟然將這檔子事兒給忘記了。
再見麵是在隔年的春天,當整個江南籠罩在一片鳥語花香中的時候,我又一次遇到了他。
那時,他正站在一個藥鋪門前,隻是盯著藥鋪發呆,並沒有挪腳半步。我一眼就認出了他,他的臉上依舊是平靜得有些世故,但是明亮眼中的堅定確是沒有減少半分。我看著他遲疑了許久才走進藥鋪,便將同行的掌櫃打發了,隨他走進了藥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