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緩緩降下。
一雙深邃狹長的眼眸淡淡瞥向窗外。
窗外,人聲喧鬧,車聲嘈雜。目光落處,是數個大排檔中不甚起眼的一個燒烤攤,逼仄而擁擠。僅有的幾張積滿油漬的桌子,已被形形色色的人圍住,酒杯的碰撞聲,烤肉的滋滋聲,誇張的大笑聲……競相起伏——
車內,卻靜到了極處。
把打火機自口袋拿出時,衣料相互的摩擦聲;
修長手指輕扣機蓋而發出的篤篤聲;
沉緩,然而又漸漸紊亂的呼吸聲。
火焰騰起,點燃早已抿在唇齒間的一根煙。
紅光即現,在靜默裏更加靜默地忽明忽暗。
煙霧終於飄散開來。
飄忽不定的,亦有那雙愈發暗烈的眼。
突然之間,那霧氣般朦朧的眸光凝放成極細極亮的一絲視線,緊緊鎖住一道孤削淺白的身影。
那一道淺白略疾地穿梭在或豪飲或碎語的紅男綠女當中,收碟,放盤,倒酒,上菜,有條不紊,熟練從容地侍候著脾氣不好或心緒不佳的客人。
偶爾,她會停下來,甩一甩酸麻的手,轉一轉僵硬的脖頸;不多時,她會接過一遝參差而肮髒的票子,飛快地數數,又迅速地到老板那兒交賬。
她的頭發剪的很短,應是為了方便打理,身上是一件普通的t恤衫,一張發暗的圍裙,一條半長的牛仔褲,腳上則是一雙顏色怪異的拖鞋。
而她臉上……是他從不曾見過的表情,很矛盾,仿佛是熱情的微笑,又仿佛是淡漠的冷笑。
這樣的她,早已不是他記憶裏的在風裏長發飄揚,在雨裏劉海遮眸的那個人。
她如今活得如此辛勞,如此狼狽。與她此前的生活相較,簡直是天壤之別,雲泥之分!
男人的薄唇不自覺地微揚出一個譏誚的弧度,然後吐出一縷煙,迷蒙眼底洶湧的暗潮。
他與她,相距其實不過百步,卻是真正的咫尺天涯。
而有生之年,他們也隻能到此為止。
恍惚間眼前驚現那一蓬蓬煙花,在空曠的夜空肆意綻放,那般絢爛,那樣奪目。然而,緊接著他所有的呼吸都被一隻柔白的手屏住。
那隻手裏有一朵正寂寂燃著的火花。
順著那隻手慢慢地往上看,是她輕輕綻著的粉白笑顏,平淡而溫暖。於怔忡的相視裏悄然攥握他嘭嘭急跳的心。
——你是誰?
……
急促的鈴聲驀然響起,瞬時衝散細若柔絲的追憶。
看清手機的來電顯示後,男人冷笑出聲,眼神重歸往昔的淡漠平靜,並不立即接聽,而是用力按下車窗,手勢決然,仿佛在和什麼果斷告別。
於是,一麵如同被墨染透的空氣般的玻璃,將他與她各自的世界徹底隔斷。
“王叔,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