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強走上那二十多級台階，仿佛登去未知世紀，漫長而艱辛。
叔父顫顫驚驚，帶著忐忐敲開了辦公室門。他怏怏地跟在背後，縮在叔父的身影裏。
校長的聲音帶著冷淡：“有什麼事麼？”
“我小孩想讀書。下麵的老師讓我找您。”
“什麼情況？”校長不耐煩地問。
叔父理理思緒，把陳強情況背書一般又背了一次。陳強瞪著幼稚的眼神看看那陌生的，油光粉麵的校長。雖然他不知校長是多大的官，但卻知自己的命運掌握在眼前人手裏。
“先填張表。你們的證明材料呢？”校長居高臨下的氣勢，有點官腔。
“證明？我不知道去哪開？”叔父一麵蒙，低聲下氣地說：“校長，我應該去哪裏辦？”
“你先去找村長出一份情況設明。說明家庭情況，再去村委居出一份證明。有了證明，我們才能向鎮府申請補助減免。”校長臨尾又補了一句：“能不能減免還要看鎮府批不批。”
叔父聽了辦事流程，不由喜上臉色，聽了最後一句不由擔擾起來。
多年後，陳強回想起來，尚籲歎不己：辦事不易，求人更難。
畢竟校長已指明了一條路，叔父騎著自行車也變得虎虎生風了，孩子讀書的事有了奔頭。陳強能在後座感到這種敏感。
當叔父把陳強從單車後座抱下來時，他覺自己的屁股讓鐵架子挌得麻木了。單車停在居委會門口，叔父拉著他的小手走進了那個官門。兩排的辦公桌對著，裏麵5 6個人正坐著在裏麵喝茶聊天。
裏麵的人看了一眼進來的人，倒也沒問，隻是繼續聊著天。後來，陳強才明白，幹部當慣了，那是技巧。求人辦事的人自然會先開口，這是主導的問題。
叔父熟練地從兜裏掏出一包煙絲，向靠近門口的幹部詢問：“我想開個證明，請問怎麼辦？”
那人擺了擺手謝絕了叔父的煙絲，指了指桌上的包裝煙，示意自己有，反問道：“你們哪條村的，想辦什麼證明。”幹部嘛，自然不能抽掉身價的煙絲手卷煙！
叔父向裏麵的人掃了一眼，沒有發現自己村的村長，使老實地答道：“社步村的。我們村的弟榮是村長，他不在麼？”
最裏邊一人應到：“他剛去上廁所了。你過來辦什麼證明。”
“學校說小孩上學，孤兒可以減免學費，要居委出個證明。”
“他麼？誰家的孩子！”
“我侄兒！帝林頭的仔。”
“哦，這麼小入學了。我聽過，也怪可憐的，剛出生就父母雙亡。我是蘇村的。跟我來吧，帶你去找主任默公開證明。”
鄰村的，鄰裏鄉親，還是熱情的。
一個光頭的中午人在辦公桌後，蘇村的幹部帶著他倆進去，對他客氣地說：“主任，社步的，來開個減免學費證明。”
叔父又一次重複著陳強的情況，他今天又重複了五六篇，口齒都變得利索了，也麻木了。
主任打量著陳強，陳強也靦腆地看著眼前的大官。這是第一次見麵。證明倒也開得很順利，默公主任從木抽屈裏抽出一疊印有紅色題頭的信箋，旋開鋼筆，認真地寫了三行。最後又看了兩遍，確認沒錯，才又拉開另一抽屆，拿出一個紅色圓印，在印記上輕輕按了一下，緩緩地用力地迎在紙上。
默公把蓋好的證明遞給叔父，看著陳強說：“用點心讀書，以後要感謝國家！”
叔父認真地折好證明，放在衣兜裏，放好後又拍拍衣袋，聽到低在兜裏的別致響聲才放心地折返學校。
有了這一紙紅印，入學就一路綠燈了。先是校長再出一紙批示，掏出紅印蓋上，簽上名，才在老師處報上名。
報名的事了，可減免的事可沒了。當年的減免不是這麼易辦的。減免的消息要到期末最後一天才知能否由鎮上批準。期末，越近期末每周都會找一節課，都要把申請的人留在操場，老師拚命地催錢，希望申請減免的人多交錢。這是一種折磨，精神折磨，在別的同學眼光中貼上貧困標簽，也低別人一頭。陳強覺得很痛苦，卻無力改變。
這種痛苦，每學期最少要經曆四五周追款課，每學期跑一次據委會出證明。這種折磨，一直到大四畢業。
居委，學校，紅印，證明，成讀書時磨不滅的標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