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1 / 3)

巡幸

天皇幸於蒼梧。楊秉諫曰:“臣聞聖辟不徹政而玩世,哲主不輕權而荒體,非有碩功駿烈銘諸人心,而可以觀諸侯也。昔禹治水壤,區畫萬國,以鎮民神,故巡狩諸侯,百姓若捧太陽之餘光,瞻候雲之潤氣。故臨九河而頌禹烈,躡會稽而懷禹功。夫先王之於巡狩,亦不得已,驅馳車駕,經越山川,祀之以歲月者,豈荒於遊觀哉!陛下龍飛,初躬勤於政,天下想太平之風。日食則赦,地震則省,此初政之勤是矣。安、順之朝,貴戚怙寵以賣威福於天下,延及今日,海內愁困,相尋以兵。市無商賈,陛下則以為清淨之治。饑民號泣,陛下不悟其奸,而高拱無為,以聽其亂。又為巡幸之舉,駐畢蒼梧,輕玩萬乘,涉不測之地,匱楚國之財,通奸臣之隙。而宮闈若壘,臣恐蒼梧之雲向陛下而增悲也!請聖駕還宮,以慰邦畿臣民之望!”天皇納其言。

是歲,京師三輔地震。

洎曰:“危言激論,可為諫君之法。”

燕言

征君遊古息國,寄慨焉呤。有燕憩於枯榆而言曰:“息國無君,吾子奚為此遊也!”征君聞而怪之,乃叩曰:“汝燕也,何以能言”對曰:“吾乃桓、靈之鬼也,是為幽、厲。炎炎之室,其將頹乎!汝其輔諸侯!”言畢而泣,遂飛於冀州之墟。

征君語弟子曰:“其怪也若是,此亡國之象也,小子其識之哉!”乃以杯酒酹地而誓曰:“漢室不靖,奈蒼黔何!燕言息國榆之柯,負君之靈,曰:‘吾乃幽厲,炎炎者傾,汝其輔之!’憲也狷介,不敢以征。天道悠悠,物有信然,其怪也耶其靈也耶若天假於言,靈假於物,憲敢不唯命竭股肱之力,以報所天!”

征君既作息而歸,見郭泰立於庭。郭泰問曰:“子焉適而至暮也”曰:“甫釣於汝水之濱,樂而忘歸,是以暮也。”曰:“然則子何為而有憂色耶?”曰:“不得魚則樂,得魚則憂。”曰:“子何以不得魚為樂乎?”曰:“甫亦樂魚之樂,而亦憂魚之憂也。不得則縱,得之則烹,魚樂於縱而憂於烹。今吾之憂,是魚得其餌而吾得其魚也,故憂。然則今之為士者,皆得餌之魚乎?”郭泰笑曰:“子其縱矣!窺子之意,將王室以為壑,諸侯以為池,洋然縱之而赴於壑,是子以王室為憂乎!”曰:“微子不吾知也,子且休矣!”乃取琴而歌。郭泰喟然曰:“子之琴於斯也,其箕子《麥秀》之歌而托諸琴乎!”遂合榻,移日而去。

交情

李膺訪征君於衡門,雪甚。道遇郭泰而問曰:“子得見叔度耶!”曰:“泰也以布衣交,安得不見!子以軒冕交,亦軒冕者謁之耳,安得見!”李膺有慚色,乃稅駕於野,與郭泰乘蹇驢而造焉。有樵者臨溪浣足而歌曰:“衡門之雪霏霏兮,有客袍。寒溪澹而無聲兮,木落遠皋。”二子聞而淒然。

時童子候門,見二子來,振衣長嘯而入。征君及階迎之,複見郭泰而喜,謂李膺曰:“甫久不見元禮也!”

李膺再拜而道曰:“膺以羈故,不能仰挹清範,戾也。久處僻壤,每聞令音,私自暢滌。往歲發使者,瀆以咫尺之書,穢以不腆之饋,亦惟是夢寐以相達也。子何辭吾以饋,而報吾以書乎!”

征君答曰:“憲也聞之,貧者不報人以幣,故辭於使,猶報也。夫饋甫以幣,分君祿也。以君之祿而饋人,故亦以君之祿而完也。完祿而報書,均無得焉。憲之卜廬於斯也,春秋之期,有牲醪足以供祭;一日之餐,有蔬食足以為嚐。晝則杜門,有琴籍足以為娛;夜則寄臥,有蒲榻足以為安。豈複餘乎!夫受而不報,恥也。不能報而受之,亦恥也。故君臣以全義,兄弟以全愛,夫婦以全禮,朋友以全恥,古之道也。”

李膺曰:“膺也陋,不能測子之度,若漢室結難,雖整步之儒,鹹效驅馳之勞;章句之士,鹹奮鉛刀之力,而況子之偉乎!”

郭泰隱幾而臥,征君謂曰:“林宗已卜車於夢寐中。”泰應之曰:“聖軌賢轍,一行一藏。時哉,各努力也!”

是歲,梁冀作亂。

兵法

有巨盜攻冥厄之關,一郡大恐。居民遁逃,而無所歸。賊有名司馬龍者,力敵三軍,勇冠百萬,懸千錢千百步之外,箭九發而九破,以此擅譽。時群盜將陷關,司馬龍曰:“吾聞郡有黃叔度,未可攻也。”乃結營於關外。

有司聞之,匍匐詣於征君之廬,以綺輿迎之。征君辭曰:“憲,汝南鄙人也。未嚐入簿書之室,遊刑罰之庭,是以不諳國家大議。盍訪諸奉高乎!”有司詣曰:“征君,王佐才也,何足辭讓!賤令不職,不能靖安土壤,使男女愁歎,父老奔走。群盜以殺掠為名,屯於冥厄,聞征君之賢,故未敢驟攻,而勢已破矣。誓不往,是絕百姓以乘冠也,征君奚安乎!”遂行。

征君以綸巾玄服,乘輿至關下,謂諸將曰:“聞賊中有司馬龍,其人勇而能射,所向無不殘滅者。必誅之為利,若以計卻之,猶開道而放熊,終為人患。夫靖一郡而貽患於他,胡可忍也,且以動王室!故以計死之者安,以計禦之者半。”有司及諸將謝曰:“民之福也,敢問計安所出。”征君曰:“敵善射,則不可輕用其將。敵負勇,則不可輕用其卒。故兵家設機於虛實之間,是以決勝。夫敵之所謀者在內而不在外,吾之所謀者在外而不在內,此兵之所緣而虛實也。”諸將曰:“何謂謀在外而不在內。”征君曰:“試之。”

乃令壯士百人執戟守關,以文武四臣攝之。諭以兵情,間道而出,遠近埋伏,騎卒遊其間。令關吏登堠舉烽,關外鳥雀皆驚,使賊眾不疑伏兵在外。又令關下勿擊柝,示以懈禁。

征君鼓琴帳中,司馬龍聞之,笑曰:“此必叔度作閑態也,吾知其弱矣!”遂急攻關門。賊眾曰:“關不擊柝而鼓琴,此詐也,內必有伏,且勿攻!”司馬龍曰:“吾聞黃君多謀,而默以《六經》為文,《六韜》為武。今吾眾臨關,彼優然鼓琴而戲敵,計誠詐也,且待其畔。”

征君謂諸將曰:“賊中矣,擒之何有!”複令壯士舉烽火,後隊伏兵亦舉火應之,大呼曰:“救至!”賊眾駭,亦舉火以視。延燒空舍,火光燭雲。征君令關內勿舉烽。煙氣昏慘,壯士守關者皆寂杳不喧,成列而不敢動。司馬龍曰:“救至而內不應,吾料伏兵疲矣,救必懼而不逼!”遂躍馬彎弓而前擊之。其後隊步卒且進且退,火遙不相接。欲勒馬而歸營,前隊伏兵鼓之而起。司馬龍橫戈馬前,向眾呼曰:“得火尚可戰也!”賊眾亂,步卒與騎馳其後而襲之。司馬龍失火不能戰,自刎而死。賊眾追及,見纓汙血中,哭曰:“司馬將軍死矣,吾輩何以生為!”皆自殺。一郡悉平。

征君之是舉也,不傷一民,不匱一庫,而措汝南於枕席之上,可謂奇矣。君子曰:運籌帷幄,決勝千裏,其叔度之謂乎!

祝頌

天皇封征君以慎陽之田,又以蒲輪玄聘之。

征君上表辭曰:“臣昧死言,向者

之勞,奚補於社稷哉!以天皇之明,不察臣之菲劣,而聽左右之譽,賜臣以慎陽之田,寵臣以蒲輪,榮臣以玄,竊以為禮遇之過也。昔者許由抗誌於唐堯,務光執節於殷湯,二子者,亦遭際聖世而蒙隆禮殊錫之光,竟辭而不就,以窮困其身。天下不以堯湯為棄賢也,且有令名。臣賢非許由,智非務光,而有堯湯之遇,極寵錫之榮,以嘉菲臣!故草木落於待黃之秋,而衡門之蒿獨茂;塵礫沸於會風之候,而寒穀之雲不飛。亦以休風之宣暢,而聖情之凝鬱也。臣實恧焉,是以荷日月之餘輝,而流汗交襟,惕然而怖栗者,有以也。臣自揣不能從事於輔弼之列,而廁於籲弗之廷矣。臣願天皇聖明,慎刑罰,躬節儉,禮儒臣,放佞人,以疏骨鯁忠言之路。容臣於草莽歌詠,鼓琴以揚仁風,擊壤以鳴聖澤,此臣之所以仰祝於天皇也。臣北麵稽顙,彌增感激,待命草間,無所逃遁。謹上表以聞。”  天皇深允其奏,然卒不能用也。是歲,命丞相以下講《老子》於太清殿。匈奴寇雍、冀二州,南人叛。  去惡  梁冀之誅,征君謂袁閎曰:“甫聞去惡木者易,去惡根者難。”袁閎曰:“子何不效斧斤之力而去其根乎!”征君曰:“間者國家多故,典刑蕩然。得意而遷善,雖忌忠而必賞;失意而渝怒,雖寵佞而必誅。薄賞厥忠,故厚誅之。薄誅厥佞,故厚賞之。異賞而同誅,殊勞而同辱,是賢、不肖淆也。夫淆不可以致士,淆則賢者難為清,不肖者難為濁,故賢者死於憂患,而不肖者死於安樂也。淆其臣,卒以自淆。淆主在上,則潔之在下,孰可致也!夫上林之材,非無惡木。清渭之流,非無濁波。有道之朝,非無佞臣,顧明王之馭耳。是以舜誅四凶,賢類顯焉。紂戮比幹,佞臣用焉。此皆不淆之主也。戮賢而近不肖,其過也ウ,猶可悔也。以賢,不肖而淆之,其過也辭,不可理也,故秦以淆而亡。慎到曰:‘得馭者謂其駁,失馭者逸其驥。’其是之謂乎!”  韓洎曰:“梁氏既誅,單超、徐璜、左、唐衡、具瑗等嗣亂其後,曹節、王甫之徒,惡浮於梁冀。五邪流衍朝廷,而黨錮之難作。梁氏之誅,果何益於漢室哉!”  機論  韓王見征君。征君方耕而歸,望韓王之軒,棄鋤而隱之。韓王返國。他日又見,親以幣將於庭,征君乃就載以歸,謀甫王室之策。征君是以不能辭於諸侯。  韓人有善奕者,以奕說征君曰:“子知奕之道乎?”征君曰:“不知也。”奕者曰:“吾與子奕之,可乎?”曰:“夫奕以機勝,以不機敗。吾不能機,何奕之為!”曰:“子惡機而不奕,不知子之機過於奕乎?”曰:“何為其然也!”曰:“奕之機,虛實是已。實而張之以虛,故能完其勢。虛而擊之以實,故能製其形。是機也,員而神,詭而變。故善奕者能出其機而不散,能藏其機而不貪,先機而後戰,是以勢完而難製。雖然,此特奕之道耳。若機之流於眾妙也,肆而淵乎!羲皇得之而畫其卦,神農得之而藝其穡,軒轅得之而奠其兵,勳華得之而禪其器,夏禹得之在驅其澤,殷湯得之而陳其網,周武得之而奮其鉞,蒼頡得之而泄其文,女媧得之而煉其石,許由得之而洗其耳,儀狄得之而製其酒,造父得之而神其禦,後羿得之而精其射,伊尹得之而負其鼎,公輸得之而雲其梯,寧戚得之而扣其角,伯牙得之而鼓其琴,老聃得之而守其穀,孔子得之而擊其磬。昔有抱甕者,惡桔槔之機而不用,然烏知抱甕之為機乎!由此觀之,天地萬物皆機也。機其運於應物之所,動於無形之源乎!今子之出也,將以仁義為機,而運諸侯於掌上,銘兆民於軌物,經之綸之,弛之張之,吹之噓之,若噫氣之雄風,而解駭乎萬竅。其機也如是,奕何有哉!夫聖人以仁義為機,賢者以禮信為機,謀士以術數為機,辯士以縱橫為機。此機者,皆利於諸侯而顯名者也。吾子其握聖人之機以遊說諸侯,則漢室可舉矣。當今之時,得機者顯。得聖賢之機者,貴不可限。子翕而不張,亦何取於機也!盍奮而張之,噫仁義之氣,而解眾庶之鬱哉!”征君曰:“吾將機乎!”  形勢  征君說韓王曰:“夫諸侯之國有為天下樞者,莫如韓。韓固戰國也,宛穰襟其東,大乘峙其南,武關亙其西,成皋鎮其北,韓之形勢,足以四麵之敵,通諸侯之盟,而中臨天下。呼則諸侯應,招則諸侯來,若長江盤紆於中,而九派之流為之爭赴而下注也。以韓之壤地視諸侯之疆,孰廣焉韓之人民視諸侯之眾,孰勇焉以諸侯之譽望視賢王之聲,孰美焉是三者皆無出於王之右矣。自大禹創業於夏,申伯受封於周,楚子設險於方城,秦人用武於南陽,故韓之國實英雄致王定霸之壤也。漢興,凡南陽之勢,遠控乎西京,以為羽翼。新室翦漢,二雄割據,光武倚舂陵而發跡,更始臨氵育水而建號,皆韓之南陽也。  賢王承九葉之運,當天下之樞,昭之以令德,修之以文武,暢之以禮樂,可以會盟諸侯,而光濟王室。夫南陽,智士之所出也。賢王能折節下士,而選豪俊於南陽之眾,與之謀國而靖民,以顯其業,無使百裏奚之事於秦,而範蠡之謀於越也。賢王據此而不圖,臣恐天下之形替矣。夫擁成皋之固以為金湯,采析邑之鐵以為劍戟,登魯門之關以揮勁戈,過淮水之流以飲疲馬,臣固知賢王之無功也。夫王室之盈虛係於韓,王室之強弱係於韓,王室之安危係於韓。王若不修德,則王室必虛,必危,必弱;王若修德,則王室必盈,必強,必安,自然之勢也。賢王欲輔王室而不修德,是猶大舟之濟江河而焚其楫也,其不能濟亦明矣。此臣所以為賢王計也。臣布韋之士,蒙賢王二顧之殷,遇臣以不次之禮,是以披素露膽於賢王之前也。王其圖之!”  韓洎曰:“此篇乃征君說諸侯王第一策。忠義之氣,激揚慨切,藹然於言外。其視戰國蘇秦、張儀之輩,真霄壤矣乎!”  災異  桐柏山崩,淮水潰決,棗陽之民死者大半。韓王憂,命左右告於征君曰:“桐柏,韓之臣鎮也。今崩,王室必有難,其若之何?”征君不答。左右返見韓王曰:“臣以君之命告於黃征君,傲而不應,是無禮於君也,請逐之!”韓王曰:“國有大咎而又逐士,寡人之戾益矣!是寡人不能恭,而使左右以寄命,能無傲乎!”遂命駕而見征君。  征君方鼓琴,韓王詣其館而謂曰:“叔度其涼哉!何不吊寡人而乃鼓琴以娛也!”征君對曰:“臣聞之,國之修短吉凶卜於龜,士之兆卜於琴瑟。今臣之鼓琴也,始彈《白駒》,其聲戾以殺。繼而彈《關雎》,其聲婉以和。臣故得禮於賢主也。請問何憂?”韓王曰:“寡人不德,不能舉職於山川,遺戚王室,寡人是懼。敝邑三歲無稔,邑將為墟。今桐柏告崩,淮水潰決,以溺我人民,蕩我禾黍,傾我廬舍。寡人雖象不能施號於敝邑,亦先君所封也。寡人是以邀福敝邑之山川,而天賜之以禍,何以示民!茲賴征君之明德,以庥寡人,幸毋棄也!”征君曰:“有是乎哉憲也未之信也,請與王觀焉。”  遂涉淮而登桐柏。水溢於境者,方數百裏。林不露巢,城不見堞。男女之屍,矯如巨魚,被發而浮於波瀾之莽。王歎曰:“自孔子觀呂梁以來,未有此水也!”征君斂容而對曰:“彼猶得蹈水之術,今之蹈者,其無術乎!不然,何傷之多也!豈惟韓國之禍,王室其必有難乎!”  是歲,匈奴寇邊。黑霧三日如夜。君子曰:“幽厲之氣彰矣!”  問兵  韓王問兵於征君。征君辭曰:“臣禮樂之士也,不能以軍旅對。”韓王曰:“寡人聞之,治世則用文,亂世則用武,用武之世,奚事禮樂哉!”征君對曰:“夫君子修文德於用武之世,寓陽道也,故百姓和而易霸。修武德於用文之世,寓陰道也,故王室備而易隆。今以用武之世而不修文,則諸侯皆雄,鄰國無釁,何以樹伯王之功哉!若以武,雖強弱殊效,而百姓之殘均也。王何緩禮樂而急戎事乎!臣是以不敢對也。”  韓王曰:“昔齊桓陳師於召陵以聲楚,而遂建九合之績。秦王出兵於函穀以迎敵,而足收六鼎之形。孰非用武之明效哉!春秋戰國以迄於今,談兵者雲集,角武者舉。上則折衝於帷幄,下則覆軍而殺將。當此之時,禮樂無有也。夫製敵者非揖讓之化,強國者非威儀之容,故禮樂不可治於用武之世也,明矣。征君奚隱厥術而不以誨寡人歟是使寡人無奮也。”  征君對曰:“禮,兵之紀也。樂,兵之精也。其紀如梯,其精如醴。故禮以製其容,樂以導其氣。列之以行伍,作之以金鼓,飾之以旌旗,明之以弓劍。節而後舉,利而後動,故能克敵而定戰。桓、文之兵昧禮樂,而猶足以節製,是以霸其身,而天下謂齊、晉能諸侯。若兼之禮樂而節製,奚翅乎霸!且賢王不聞有苗之格乎虞廷之舞,聞其幹羽矣,而未聞以其兵也。豈有苗之悍不若今之胡虜哉亦幹羽者乃有虞之所以為兵也。至春秋戰國之君,以百姓為蠛蠑,以刀鋸為金帛,苟有匹夫高枕而寐者,天下皆以為樣。其殘也如此,臣願賢王之勿效也。”  韓王曰:“昔晉文之伯,不以兵車,而為諸侯之盟主,又納天子以示義,伐原以示信,大以示禮,曹、衛、楚、宋,不勞而歸服,是晉文亦禮讓之主,而不黷於武,特未能樂焉。由此觀之,豈惟節製之師哉!”  征君對曰:“召襄王於河陽者誰乎臣而召君,非義也。淩諸侯之盟,非信也。以此而號諸侯,非禮也。一舉而三非,《春秋》責之,若桓公,其庶乎!以韓之疆,以賢王之風馭之,伯不足圖也。乘是時而懈禮樂,雖用力十年,臣固知王之止幹伯而已矣,且以後於晉文。夫晉文之伯,猶節製而當之以權也。今賢王之權在天皇,於王何有!若淵默而修德,則賢王之權歸矣。”  韓王曰:“善。”  寵幸  韓王有玉壺紫英二姬,寵冠千宮。二姬聞征君之賢也,求韓王聘之。  征君見韓王於黃翼之樓,二姬隱於雕屏,窺而巧笑。征君謂韓王曰:“隱屏者誰歟?”韓王曰:“此寡人寵姬也,慕征君之令名,故隱屏而窺耳。”征君曰:“笑臣者誰與?”韓王曰:“即隱屏之姬也。”征君作色而對曰:“臣雖猥士,不能笑諸侯,而乃為二姬笑,臣何以賓於王乎!”韓王曰:“征君何固之甚也,寡人之愚妾不以一笑而辱征君。夫笑,妾婦之庸態也。征君以妾歸之庸態而罪寡人之姬,何弗裕也。”征君默。  韓王乃命二姬出見征君,二姬又隱袖而笑。征君曰:“夫以王之二姬,猶能辱憲,況諸侯乎臣敢辭矣。”二姬寤其意,乃向屏而泣。征君曰:“二姬尚弱,是笑也,不以臣累,臣於其泣而見也。”韓王解容,置醴酒以宴之,命二姬奏樂於屏,五舉而樂不奏。韓王又命之,二姬對曰:“妾恐辱征君也。樂之音重於笑,征君之辱亦重於笑,是妾有笑罪,君不命妾之贖而又重之,妾以為征君無所報於韓矣。”  征君曰:“嗟乎!二姬之用智,臣不若也。王能馭之,則韓國必強,不然,王其荒乎,何以能國。”韓王曰:“寡人命二妾奏樂,以征君無命,故懼而弗樂也,焉用智哉!”  征君對曰:“昔者周幽王之姬曰褒姒,美麵不笑。然國之危也,卒由於笑,故諸侯之不可笑猶士也。今二姬之笑,有褒姒之所不為者,而反無周之危,故笑而知其侮,泣而知其弱,辭樂而知其智。”韓王曰:“寡人命之樂而罰之所達旦,何智之敢用也。”於是玉壺況瑟,紫英彈箜篌,以觴奉征君,酒激於地。征君曰:“臣不敢飲。”韓王曰:“何以不敢?”曰:“以賢王之尊,不能使二姬觴,反代二姬以觴臣,何王之自卑而崇寵也,臣故不飲。”韓王曰:“寡人命二姬觴,征君疑而不飲,寡人是以觴之,意者寡人取二姬之觴,征君又疑耶。取觴而飲,寡人亦唯是解疑於征君耳,豈崇寵而自卑乎寡人得二姬,實美而貞淑,又飾之以音。寡人是密非以偕樂也,而征君疑之,且以難使二姬懟寡人,是征君之捐過矣。”  征君辟席而對曰:“噫,王之二姬,臣實不知其美也。臣之所美與王不類,有名曰‘仁',狀若慶雲,容若幽蘭,藕若陽春。使之輔諸侯,則百姓懷之而頌,音作九夷,八蠻皆來朝。有名曰義,狀若凜霜,容若青鬆,厲若秋宇,使之輔諸侯,則禁淫慝,誅暴亂,使盜蹠可化為伯夷。此二姬者,臣之所美也。若王之姬,朝不過絲竹之奉,夜不過枕席之安,弛庶政,棄百姓,禍是以亡國。故珠玉為塵,錦煉為灰,綺幕鏤床棲於浮雲,寶瑟箜篌寂於煙露,富貴之樂於王,何有哉!王不寵仁義而昵冶容,臣竊以為賢王之蠱也。”韓王有慚色。征君辭酒下階而出,韓王送於宮門,顧左右曰:“寡人今日得聞仁義之美也。”二姬怨而讒之。  智論  征君憂二姬之讒,複說韓王曰:“夫尺蠖蜉蝤同出於陽,而不為尺蠖之鳴;黃雀青蜓同翔於空,而不為黃雀之舉;鯤魚蝮蛇同潛於水,而不為鯤魚之化。若此者,豈限於物力哉氣使然也。故蜉蝤之安於默,蜻蜓之限於飛,蝮蛇之困於遊者,彼亦烏知。尺蠖之鳴,黃雀之舉,而鯤魚之化也,唯不知,故以類群而不毒。是萬物之淑慝,皆以無所知而能相安也。使其有所知則必慕,慕則必傾焉。惟人靈覺於物,故無大愚亦無大智,無大智故有知而不慕,有慕而不傾,有傾而不殆,有殆而不窮。窮則必複,若玄王素主之於凡庶。惟無所大知,是以賤而莫知其所以貴,貧而莫知其所以富,陋而莫知其所以揚,勞而莫知其所以逸,困而莫知其所以亨。變化若神,動靜若運,凡庶惟君處,囂囂然以之爾矣。昔傲、象之於重華也,無大智,故得以靖而不夷;、虎之於仲尼也,無大智,故得以康而不隕;項籍之於高祖也,無大智,故得以興而不複。雖德與智合,以光耀於天下而銘偉功,亦命使之然也,豈惟玄王素主之異於凡庶哉。今有愚夫,老於田野,與子孫守十金之產,而盜賊不攘其室者,亦盜賊無大智也。況於受命之主乎!  今賢王居必伯之國,受世昌之封,膏腴之沃壤七百餘裏,雖周之申伯鄧侯未有若賢王之隆也。夫南陽雖封於先王,而實天之所賜,賢王欲乘而興之甚易也。以賢王之明,而失可伯之時,是使齊桓晉文笑於前,秦孝公齊威王議於後,無乃棄天之賜而削先王之封乎。願王恭禮天下之士,以結其心;遠內嬖之讒,以清其誌,則天下士必奮然樂為之用,而賢王之名尊矣。此鄙臣所以婉奕而長歎也。王其熟慮焉。”韓王曰:“善。”  讒說  二姬以計去征君,讒於韓王曰:“妾聞諸侯皆寧,則不可畜士以養釁;百姓皆贍,則不可逞誌以求危。今王室無東遷之弱,藩籬無犬吠之儆,君何慮之過也。以君之賢,而安享大國,天皇之寵賜,日盈於君身,雖河間東平之寵,不能加於君也。君之倉廩,蓄以百萬;宮室之麗,積以蜀青;玩好之器,來自絕國;鍾鼓簫瑟之聲,畢陳於前,妾得侍於君之掌下,以供娛樂,是諸侯之安富尊榮,亦莫有加於君者也。君享千歲之祿,而為終身之樂,以昌後胤,不亦善乎。今遊說之士,不顧君之後胤而取耀於目前,非忠也。不憂王室之亂而勤王,以圖伯謀不測之功,非義也,而且不智,是以磨舌於諸侯以要顯,譽釣空業而為賢;進而若悃,退而若憂,得齊之情而泄於楚,得楚之計而通於秦。在路則禦者爭之而不恥,在國則順者揖之而不顧。吐譚縱橫,乍喜乍怒,似蘇秦蔡澤之詭行也。以妾料之,不過假諸侯之顏色而求創於四方,豈能益人之國家哉,君速布令於國中,以屏遊士之跡,且無潛於鄰壤,是絕釁也。逐說而絕釁,則君與妾均是福也。幸無忽壽。”  韓王曰:“子素不昵,故說士不遊於國。向者征君謁子而諷以汝二姬,故汝不忘疇昔之泣,而加惡耶。夫征君非口舌之士也,其德足以馨於天子,其才足以賓於諸侯,其誌足以瀾於百姓,其謀足以安於社稷,不可惡也。予共亮於是,汝二姬毋佞。”  明年,韓王遊雲夢之山,與征君同車。二姬怨王,作別鸞之歌,歌曰:“雙鸞遊兮紫庭,朝兮春陽。鳳舉兮雲夢,悵寂寞兮哀鳴。”歌竟,遂縊於宮樹而死。  愛憎  韓王與征君遊雲夢之山,將遊鹿台,韓王聞二姬死,謂征君曰:“谘乃命左右旋駕。”征君因問韓王曰:“王之歸為二姬乎,不然何返駕而罷鹿台之遊也。王若歸則二姬生矣,臣不能從王以歸,而待王於鹿台,可乎?”韓王流涕而道曰:“寡人不敢匿所愛也,寡人處宮,二姬不疏於側,宴則忘酣,臥則忘夢,是二姬之事寡人,若影之附於形色。今寡人之出不謀,二姬以寡人是懟,遂哀歌而死,是寡人皆行陰雪中而不覺形影之離也。”征君對曰:王為雲夢之遊也,何不舍臣而攜二姬乎臣以為王之忍也。”韓王曰:“寡人辟暑乎豐山,二姬進清冷之泉;寡人遊丹水之上,二姬進丹魚;寡人泛於伊洛,二姬進魴鯉;寡人田於狼皋,二姬時雉羹,是寡人與二姬亦嚐為此樂也。今雲夢之遊,寡人以征君在,二姬不得侍。二姬死,寡人雖有畫眉之妾五七,卷髻之女二八,亦無以為也。”  征君對曰:“王以二姬之死,猶鬱而戚,而繼之以涕。今有賢者,為飯牛之歌,而不得君,死於國門之內,王聞其士之死,亦戚然而垂涕乎?”韓王曰:“然。”征君曰:“使王之遊,既無從士,又無寵姬,王荒而弗返。士與姬怨,姬死於宮,士死於境,王聞之,將憂士乎,抑憂姬乎!”韓王曰:“士與姬皆寡人之腹心也,其生也偕樂,其死也偕戚,寡人奚擇焉!”  征君曰:“夫從事於王者,內則姬焉,外則士焉,士必懼其讒,姬必憎其狷。由此觀之,王之左右,士與姬不能並也。王命駕而遊,姬在,為士者憤而死之。苟達於王,王亦能以寵士之情訴於姬而垂涕乎王雖憂士之死,必不向素憎之姬而涕也。夫涕哀之跡也,小哀則戚,大哀則涕,不可偽也。王之於姬,臣以哀而知王之戚,以涕而知王之信,何王之寵士不如姬乎。臣今從遊於雲夢之山,王以臣之故而舍姬,姬亦以臣之故而怨王,是二姬為臣而死也。不然,何王向臣而涕,有悔用臣之心,臣其危乎!”  韓王默然,良久而言曰:“寡人豈以二姬之死而遂謝天下士乎征君其無疑寡人也。”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