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禪文化倡導者王紹璠先生訪談問:請您談談中國文化目前麵臨的主要問題。
答:主要問題是,內部受到五四的負麵影響,外麵又受到“西方中心論”的影響。兩相夾攻,造成現在對中國文化的曲解和誤解,乃至造成現在中國文化的一個空白。再遠一點,要上溯到清朝中葉,因為清朝的腐敗、衰落和驕傲自大,那時的文化其實是中國文化的渣滓,但是現在大家本末倒置,把它當成真正的中國文化來批判,認為中國文化是造成中國腐敗、衰落的原因,抬錯了棺材哭錯了祖宗,這種偏見一直延續到現在。
現在很少有人肯回顧和總結:為什麼一直到清朝中葉,中國文化源遠流長?另一方麵,我們也不應以西方式的觀念來比較中國文化,用西方曆史觀、方法論,用西方思維方式來評判中國曆史。以這種思維方式得出結論,認為西方那麼先進,中國那麼落後,這就整個不匹配了。還有,我們在觀察自身曆史文化的時候,又很少結合每個朝代的精神和精華,隻是片麵地去看,人雲亦雲,沒有精神,沒有自己的理念,沒有自尊自信,對曆史文化的根本,欠缺深入的探究,欠缺實證,隻是在膚淺的層麵做文章。
這裏可以證明,為什麼日本可以走到歐洲。日本為什麼能走進歐洲?日本是百分之百的中國文化,我們為什麼不審視:日本人到底拿了中國什麼東西?日本為什麼那麼強,拿的是中國什麼東西?學者們幾乎都沒有看到這一點。
談到跟西方學,西方長處我們沒有學到。西方基督教文明為什麼影響西方一兩千年?我們把基督教隻當做是宗教,其實基督教何止是宗教?那是西方的主流意識,西方的教會帶動影響了西方的文明。為什麼基督教有那麼大的力量?我們都不知道。西方近代發展的主動因,是基督教文明,從羅馬一直到現在,幾千年都沒有斷。中國有沒有這種力量呢?中國文化有自己的超越西方宗教文明的東西,是什麼?日本人拿的是什麼?找到這個,就找到了中國文化的根本。
問:那麼,這個根本是什麼?日本人拿的究竟是中國的什麼?
答:從隋唐開始,中國文化就是儒釋道的雜交,從而形成了禪文化。所謂的儒釋道,自此都主要以禪文化為內蘊。中國文化上承諸子百家,下至宋元明清的文化主流,都彙歸到了禪文化。不懂禪文化,就不懂理學、心學,不懂整個中國文化,乃至諸子百家都不懂。
日本可以作為旁證。大家認為日本受儒家影響,其實日本是受禪文化影響。正是唐宋以來的禪文化,影響到了日本。日本拿的不是儒家。他們拿的,恰恰是禪文化。日本強盛,因為他們拿到了禪文化這把刀子。
問:什麼是禪文化?
答:禪文化興起於唐朝,鼎盛於宋朝。禪宗思想是融合了印度佛教文化與中國文化的產物。禪宗作為生命之學,後來居上,兼收並蓄地包含了各家的精旨。尤其是唐宋以來,中國文化的精神實質就是禪文化。
廣義來說,禪是中國文化思想的心要;狹義而言,禪是直指人心,見性成就的實證方法。通過禪的方法,可以使大腦引爆激情,頓開智慧。禪就是善用大腦,開發大腦,開發智慧,是回歸智慧和德行的最多快好省的方法。透過禪的實悟,可以更好地修證到自覺、覺他、覺行圓滿的“大人之覺”。不精通禪文化,不親證禪宗的心地法門,就無法真正理解唐代以來的中國文化的內涵與精神的實旨和內容。
問:中國文化隋唐開始彙歸到禪文化,是怎麼體現的呢?
答:從諸子百家開始的中國文化,被隋唐以來的禪師們吃透了,禪師們承上啟下,傳承了中國文化,深遠影響了後世。尤其在宋代時候,禪師們帶動廣大的士大夫,實證禪文化的博大深遠,帶他們深入到中國文化的精髓之中。宋代是士大夫參禪風氣全麵展開的時期,曆久不衰。宋代幾乎三分之二的士大夫參禪。宋明理學家們提倡的“內聖外王”,實際是儒家的治世事功和禪宗內養精神的結合。禪文化從實質上支撐了所謂“儒家”的門麵和道統,影響了中國文化近千年。
《宗門武庫》中有一段記載:“王荊公(王安石)一日問張文定公(張方平)曰:孔子去世百年,生孟子,後絕無人,何也?文定公曰:豈無人?亦有過孔孟者。公曰:誰?文定公曰:江西馬大師、坦然禪師、汾陽無業禪師、雪峰、岩頭、丹霞、雲門。荊公聞舉,意不甚解,乃問曰:何謂也?文定曰:儒門淡泊,收拾不住,皆歸釋氏焉。公欣然歎服。後舉似張無盡(張商英),無盡撫幾歎賞曰:達人之論也。”由此可見,中國曆史上文化最興盛和成熟的宋代,乃是禪文化彙歸了各家的精蘊,讓中國文化呈現出新的高度。
宋元以後所謂的道家,也是禪化的道家。宋元以後內丹“性命雙修”全以禪宗明心見性之學為圭臬,幾至清代的正一、全真教的中興,皆莫不以“明心見性”之學為先導。更遑論唐宋以後的老莊精旨,全為禪宗所蘊。禪佛影響後世道家、道教之深廣,由此可知。
問:我們到現在,一直認為中國文化的主體是儒家思想。近當代還有一些人認為要“原儒”。另外,談到中國文化,人們就想到孔子為代表。您怎麼看這些問題?
答:沒有所謂的儒家,隻有禪化的儒家,禪化的道家,隻有禪化的中國文化。也沒有什麼原儒。他們為什麼要談原儒呢?因為儒已經被禪化了,所以他們要“原”。也不必原儒,因為儒已經圓融了,再去“原”它幹什麼?
現在所談的孔子,都不是真正的孔子。孔子成了“變形金剛”,後人以自己的東西神話孔子,強加自己的意思,孔子被庸俗化了。我們對孔子根本不了解。請問大家:孔子到底有什麼偉大?孔子到底有什麼東西?談起早期儒家,周公才偉大。早期儒家,要從周公開始,荀子談到的大儒,是周公。
問:很多人以西方宗教觀點來看中國文化。請您談談中國的“宗教”的問題。
答:當代所謂的“宗教”,其實是由近代日語引譯過來的“外來語”,完全是西方中心論的產物——“信仰”唯一的真神。而“信仰”是對所謂“真理”最大的背叛和遠離。
中國自古就沒有這種西方性質概念的“宗教”;中國自古所謂的“道教”、“佛教”、(“儒教”是對儒家的無知曲解和誣蔑),實質上也都和西方所謂的“宗教”截然不同。中國的佛教又決然不同於印度傳來的婆羅門式的佛教。何況中國是西方所謂“無神論”的祖國和家園,就是中國有所謂的“宗教”也絕非如西方所謂的“宗教”,由毛澤東先生曾跟南美友好訪問團說過的這麼一句發人深省又具幽默的話——“如果說中國也有宗教的話,我們有為人民服務的宗教”,可以見知中國宗教的性質是超越優化於西方所謂的“宗教”。
中國自古所謂的“宗”是專指門派方法,“教”是專指教化的理論或典籍。宗與教相連的意義即是實踐與理論相結合,絕不同於西方所謂的宗教。例如中國禪宗所標榜的“通宗不通教,開口便亂道”、“通教不通宗,有如獨眼龍”很明顯地表明了,什麼是“宗”,什麼是“教”,也印證了“宗”是方法,“教”是理論的依據。
問:您前麵提到的,為什麼用西方思維方式不能評判中國文化?
答:誠如法國的後現代主義思想家德裏達所說:“中國沒有哲學,隻有中國思想。”就中西方人文精神的內蘊而言,西方哲學隻是知識的累積,中國可是智慧的展現;西方的思維是由一數到十的精微,而中國思維則是在由一數到十的精微之處升華到二五一十的會通;可以這麼說,西方思維表現的方式是“哲學”,中國思維表現的方式是“思想”,哲學是知識,思想是智慧,這是中西方內蘊的不同。
中國從先秦以來,天人合一的思想就貫通於經、史、子、集、醫等的著作中,彙聚了中國先民的智慧。“天人合一”——天者,自然、宇宙;人者,人文、精神。實質上是中國思想的精蘊,其代表作即是“大易思想”——《周易》,可資印證中國思想的開放性,遠非西方哲學的閉合性所能比擬。究其因,其一,西方哲學自亞裏士多德以後就淪為“神學的婢女”,毫無獨立思考、學術尊嚴和地位可言,直到理性時代的來臨。其二,即使是理性時代乃至後來諸家哲學,也全都沒有逃脫唯心、唯物的“死角”、“怪圈”,雖前有斯賓諾莎,後有尼采以及當代後現代主義的反思,仍然無法拯救西方哲學的“原罪”——唯心、唯物的困境,來自上帝的夢魘。這就是開放的中國思想優勝於閉合的西方哲學之處。
(鄭漢根整理)
“禪”之本義——心靈自由之旅
一、禪是一段心路
我出生在內蒙,成長在台灣,然後去美國學習。最後,我回到了祖國。而我個人的經曆就是我個人對禪、對禪的思想的一種學習和實證。
禪,究竟是什麼呢?
禪本身不是虛無縹緲的一種意境。實際上,禪是在現實人生以及在社會中發揮每一個人自有的信念、自有的理念和自有的智慧。從嚴格意義來講,禪不等同於西方所謂的宗教。它所強調的是自心的提升,也就是自己內在智慧的一種重現,它對個體的生命和心靈是極其關注的,它引導出我們內在的智慧。
禪的精神在於突破性的表達,禪的特性在於超越時空的限製。這種突破和超越,並不是簡單地接受,也不是拒絕,而是打破這兩個極端,講究自性的發掘。但禪從來又是活潑自然、毫不勉強的,可以說它是一個發掘真相的過程,即“開悟”的過程。
悟,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
打個比方說,黎明前的黑暗,大地在沉寂之中——
漸漸地,東方透露出一點光亮,由微弱到明朗,由小及大;驀然間,像人的心念電光石火般突破迷茫,於是整個漆黑的夜空都為光亮所布,那噴薄的朝霞放射出耀眼的萬丈光芒。
藍天袒露,綴著白色的雲絲。
黑夜逝去,東方的時空迸瀉出旭日的光芒。這就是開悟。
禪是對真實的追求,它關注人的生命和心靈,使人灑脫、自信和開悟;在動與靜的瞬間品味出人生的三昧。
二、禪是智慧的曆史
在曆史上,禪的意義,也就是從必然王國到自由王國的一個過程。
當我們談到禪的時候,我們首先就像喝茶一樣,必須品嚐,而且必須親口品嚐。所以在這個意義之下,禪不是哲學,而是超越了一般哲學的定式。
可以說,禪本身是一種打破常規而不輕易下定義的思維方法。也就是教會我們如何用心;也就是開展我們大腦本具自足的功能;也就是人類異於禽獸的特征,因為我們有大腦。人類,隻有人類,我們這個地球上,我們這個世界上,才有所謂的文明,所謂的文化。
這種文明、這種文化恰恰是由人類的大腦所創造的,禪的契機,就是如何開發內在大腦的智慧。而禪的完成,正是所謂人存在、人生活、人生命的積極意義。
禪宗,尤其是中國的禪宗,強調一個宗旨:禪的事業是要使大地變黃金,攪長河為酥酪。簡單的意思,也就等於現在的諾貝爾獎金所設立的含義:使這個地球,使人類、使地球村走上幸福和諧之路。
禪是一種經得起顛撲的實驗方法,它不是純粹的玄學,也不是純粹的哲學。
禪的意義最早形成於大約有上萬年前的印度婆羅門的時候。那個時候,已經產生了所謂先期的禪,那個時候禪的古老意義是超越印度《奧義書》的。當時禪的意義是禪定,也是經過身口意相應與大梵天相合。這也是印度最早期民族的天人合一,和西方的一種祈禱具有相同的功能和意義。這是最原始的禪的定義,是思維修。
原始禪源於古代印度,早在遠古時的《奧義書》中便有關於禪的記載,後來釋迦采用了其中精義,作為特定修持的法門。禪的梵文是Dhyana,中譯為“禪那”,簡稱為“禪”。鳩摩羅什意譯為“思維修”,玄奘法師意譯為“靜慮”。
“禪那”是諸種三昧(Samadhi)中的一種法門,它在“心一境性”的前提下,根據身心思維的境行,又分為四個層次,簡稱為“四禪”。《大智度論》卷28中記載:“四禪亦名禪,亦名定,亦名三昧。除四禪外,諸種定亦名定,亦名三昧,不名為禪。”
可知原始禪的意義是和禪定、三昧分不開的。後世禪宗但以禪命宗,在禪定的基礎上賦予禪更靈活的生命力和更深廣的包容性。
一般人,當然也包括很多學者對禪有很多種定義,而今天,我在這裏,隻取最簡單、最通俗、最普及的意義,就叫做“靜慮”與“思維修”。
靜慮與思維修,與現代的腦生理學是相關的。可以說,隻有禪這個字義的時候,就已經與我們大腦的思維活動相關,禪可以說是一種真實,一種事實。而不是理性思維或者邏輯推演,所以,它不是哲學。
依原始佛教之說,禪不止可以治療身心之病,促進身心健康,更重要的是能改善思維能力,獲取智慧,提升生命素質,進而回歸到“心”之本體,證得無漏智慧。因此,禪是指生命得以升華、素質得以轉化、理想得以落實的實踐方法,是一種生命上或行為上的踐履,通過這種踐履,智慧才能增生,生命才能成熟。
禪,其實並非隻是精神上的“靜”與“定”,更重要的是如法思維(如理作意),這樣才能與真實相應,從而得到開悟。禪是思維修,換言之,人要有正確、如理的思維才能與真實相應,才能開發智慧。
這種思維修對現代人來說極為重要。現代人不善思維,即使如當代西方學人之思考方法、語言哲學和分析哲學那樣,在概念上辨析得十分精細,但仍陷於邏輯關係與語言層次中,在“戲論”階段徘徊不已,因而無法超越並提升到智慧思想層麵。禪所開放的,並非知識、邏輯領域,而是破開內在無明而證見的真實;非經由禪的實踐不能證得此觀照真實之心,證得此觀照真實之心,人才能成為一個大寫的“人”,一個具足大“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