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天嬌一覺醒來已是上午10點，這回沒人打擾她了。她翻了個身，皺皺鼻子，似乎又聞到了海腥味兒。
天嬌從小在海邊長大，那海腥味就像與生帶來。不用出門，她就憑海腥味出現的時間，便知道外邊的風向；或就憑那腥味的清淡濃烈，就知道時間是幾點了。開始去長沙時沒這味道還不習慣，這會兒才知道這腥味意味著回到家鄉了，她很愜意。
不開心是在昨天夜裏，媽媽又嘮叨了：你不要在學校談戀愛......你不能在青島你的同學同事中挑一個嗎？見女兒隻翻畫冊不說話她幹脆說道：“嬌嬌，我看今天去接你的黃向東就挺好！他剛才說了，明天帶你去遊泳，不就是對你有意嘛！你說呢？”
媽媽既然挑明，天嬌就不能再裝傻了。她放下手裏的畫報，身子仍仰靠在床頭，懶懶地望著坐在自己床邊的媽媽說：“媽，我在學校沒談戀愛。我還小，而且部隊也不許戰士談戀愛，你別忘了我還是戰士。”還特意將那個副字說的很重，“黃副團長，他比我大那麼多，站在一起跟我一般高——媽媽你啥眼光呀！”
“你也不小了，20歲。我17歲嫁給你爸，18歲生你哥，19歲生你。早結婚早生孩子，對女人衝擊小。年齡大了結婚，一生孩子一下子就老了。我知道你是戰士，可是什麼事情不是還得有個過程嗎？有合適的先談著，等畢業轉幹了就可以結婚了，到那時再去談就晚了。女人18歲以後，一天不如一天，皺紋出來的很快。男人大幾歲多好，你看你爸就比我大幾歲，男人大幾歲才知道心疼女人。個子嘛，人家不還是高點嘛！”崔小梅一邊搖著扇子一邊說。
“兩公分——在宣傳隊時量過身高，他一米七，我一米六八，那也叫高呀？到了下午，他也變成一米六八了。”
“這孩子，身高還分上午下午的？”
“媽媽，這你就不懂了吧，我是半個醫生了，早上身高比晚上要高2公分左右的。”
“這孩子，就按你說的，他也不比你低呀！你看你爸，比我還低半公分呢！”崔小梅看了一眼女兒，她為了說服孩子，不惜拿出自己的遺憾做例證，說完就知道不好，可已來不及了，隻聽天嬌說：“媽媽，當年也不知你是咋想的，怎麼就看上了爸爸？”
“你爸怎麼哪？你爸不帥嗎？除了個子低點兒，別的都很出眾呀！那時候你爸爸多風光！那天他的軍艦從抗美援朝回來，他是個少尉軍官。軍艦靠岸時，我們去歡迎自願軍勝利歸來。你爸帶著水兵排好隊，多威武呀！我去給他帶大紅花，我還是用了點小計謀，才靠近你爸給他戴上大紅花的呢！”
崔小梅說到這不往下說了，她沉慶在喜悅當中。她把那些細節當著自己今生最得意的傑作保留起來，就是孩子們跟前她也不會輕易說出的。不過今天，今天為了說服女兒，她又說了：
“那天，開始看到誌願軍已排好隊，你爸爸個子是低點，可是他是個軍官。他在整隊，就是為了接受我們獻花。他整好隊就要走向那邊去的時候，我們的組織者還沒發話，我就忍不住跑過去把花舉到了他的麵前。大家一看，立即都向自己對麵的水兵跑了過去，那個高興勁兒呀，沒法形容！你爸看著我也笑了，一個勁兒地說‘謝謝！謝謝外國朋友！’你爸以為我是個外國人，真是讓他受寵若驚呀！”
說到這兒，天嬌也笑起來：“媽媽，你真是像白種人，你到底是幾歲來中國的？你也是個官迷。”
“傻孩子，不嫁當官的嫁誰？別說的那麼難聽，當官的至少說明一個問題：他有上進心，有事業心。不敢說就一定比別人聰明，一般情況下，會比一般人聰明點兒，這樣的人你不嫁，那就是傻瓜。”崔小梅認真地說。
“可黃向東要不是他爸爸，他能當上那個主管行政，偶爾客串一把的副團長嗎？能不能提幹都難說。”天嬌毫不讓步。
崔小梅沒想到，本來是想說服女兒才說了這些，誰知她反倒抓住自己說話的漏洞反擊自己。也真是女兒大了不由娘，她有些難以回答這個問題，於是岔開話題：
“我哪是外國人？早跟你說過，媽媽是地道的中國人。不過，你姥姥可是白俄羅斯民族，藍色眼睛，栗色頭發真漂亮。”
“嗯，姥姥那頭發真漂亮！”
“說來話長，簡單地跟你說幾句。你爺爺是哈爾濱人，九一八事變後，他逃到大連，到煙台，最後到青島。在海邊做搬運工，被一個外國船長看上他能幹活，就雇傭他上船打工，他去了蘇聯白俄羅斯。回來時那個船長的女兒——也就是你姥姥隨船一塊兒來中國玩兒，他們在船上相愛了，你姥姥就再沒回過老家。我真佩服你姥姥，說真的，你姥姥她們追求愛情比我們中國人單純。第二年就有了我，我是土生土長的青島人。前幾年你姥爺退休了，他們才一塊兒去了趟白俄羅斯，回來後就去哈爾濱養老了。你姥爺姥姥都喜歡哈爾濱，那是你姥爺的故鄉，你姥姥也說那裏更像是她的老家白俄羅斯明斯克。”
天嬌借題發揮說：“還是嘛！媽媽你也佩服姥姥，為啥總要讓我找當官家庭的人呢？”
“習慣了。中國人對官員的喜歡由來已久，可能是窮久了的緣故吧。”崔小梅說完，看看已10點鍾，“睡覺吧。這兩天坐車你也累了。”說完起身出了女兒臥室，床頭燈熄滅了。
崔小梅原本想說服女兒，沒承想天嬌被姥姥的故事感動，拿定主意就是不同意黃向東。今天沒事兒，沒事兒也不給他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