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聞陌上數枝開,便有幽香襲麵來。
若見梅林飛雪片,冉冉春氣暖山隈。
——竹枝詞:《廿四節氣·立春》
梅花引
一夜之間,陌上那樹白梅開了。
陌上的那樹白梅,每年都是“立春”時候開放的。
感覺中,那支名叫《梅花引》的簫樂悄然而至。古典悠悠的清芬洇漫而至。
眼前的白梅漸漸幻化成一位身著藍士林布旗袍的女子。手撫洞簫,低低地吹啊,吹啊,冰肌玉骨的那份高潔,淩寒留香的那份情愫,一一從纖纖素手間旁逸斜出。
那些美麗的濕淋淋的碎片,那些不經意間被歲月之粗糙的手掌漸漸抹平的記憶,一並在溫涼的天籟之中浸漬著並複活著,嫋嫋娜娜,遊弋並氤氳於阡陌之間,山野之間,天地之間。
哦,素豔乍開玉魂來,倚風吹動春消息……
梅之欣
好遙遠好遙遠的事情了。
十八歲那年,她身著露水衣裙,頭戴蒙麵絲帕,乘一頂花轎,嫁給後來成了將軍的夫君。
夫君最愛聽她吹古曲《梅花引》了。
夫君聽簫的時候,眼睛眯成一條線。
夫君說,聽出來一朵一朵的梅花是含著歡樂,笑吟吟開的。
夫君說,聽出來梅花一開,雪花也就翩翩來臨了,落到頭上,臉上,鼻尖上,脖頸上,溫涼溫涼的,溫涼中沁出來一縷一縷暖意。
夫君說,聽出來簫中的梅樹開的是白色花,每一朵白梅的花蕊有一個紫色的痣,那叫“美人痣”呢。
長著一顆美人痣的梅娘便吃吃地笑了。
梅之凜
一九二七年暴動失敗後,夫君奉命回家鄉拉隊伍搞紅色割據。梅娘帶著家眷則留在上海。
出發前夜,一彎新月如鐮。
夫君一再叮囑:“革命一定會成功,等著我來接你們。”
夫君讓她吹起那支百聽不厭的《梅花引》。這天,簫中的梅花顯然多出一股凜冽之氣,蒼茫之氣……
風聲越來越緊了。
因了叛徒告密,並非共產黨員的梅娘被當做“共產黨要犯”,蹲了整整七年監獄。身陷囹圄,《梅花引》的旋律一直湧動胸中。“雪虐風號愈凜然,花中氣節最高堅。”
鐵窗歲月,將梅花風骨、梅花氣節,磨礪成了她生命的舍利。
她時常夢見夫君誇她是一樹迎風鬥雪、淩寒留香的臘梅花!
梅之寂
一九三七年,上海“八一三”抗戰伊始,梅娘獲釋出獄。
回到老家,在宗祠裏的小學做了一段時間教員,教文化,教抗日歌曲。老一輩的人都記得,每天早上和下午,身穿藍士林布旗袍的梅娘從青石板巷子走過,一條街巷都亮了。
獨處的時候,她將《梅花引》吹得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藉簫樂向遠在西北戰場的夫君訴說無盡的思念。
晚風中,隱約傳來當地民歌:“馬桑樹樹兒搭燈台,寫封信兒與郎帶,你一年不回一年等,你兩年不回兩年捱,鑰匙不到鎖不開。”
聽著聽著,淚水打濕了白梅一般的臉龐。
探進窗欞的一縷星光,小心翼翼替她剔出雜在烏發中的一莖半根白頭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