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癡丫頭誤拾繡春囊 懦小姐不問累金鳳(1 / 3)

話說那趙姨娘和賈政說話,忽聽外麵一聲響,不知何物,忙問時,原來是外間窗屜不曾扣好,滑了屈戌掉下來。趙姨娘罵了丫頭幾句,自己帶領丫鬟上好,方進來打發賈政安歇,不在話下。

卻說怡紅院中寶玉方才睡下,丫鬟們正欲各散安歇,忽聽有人來敲院門。老婆子開了,見是趙姨娘房內的丫頭名喚小鵲的,問他作什麼,小鵲不答,直往裏走,來找寶玉。隻見寶玉才睡下,晴雯等猶在床邊坐著,大家玩笑。見他來了,都問:“什麼事,這時候又跑了來?”小鵲連忙悄向寶玉道:“我來告訴你個信兒,方才我們奶奶咕咕唧唧的,在老爺前不知說了你些個什麼,我隻聽見‘寶玉’二字。我來告訴你,仔細明兒老爺和你說話罷。”一麵說著,回身就走。襲人命人留他吃茶,因怕關門,遂一直去了。寶玉聽了,知道趙姨娘心術不端,合自己仇人似的,又不知他說些什麼,便如孫大聖聽見了緊箍兒咒的一般,登時四肢五內一齊皆不自在起來。想來想去,別無他法,且理熟了書了書預備明兒盤考,隻能書舛不錯,就有別事也可搪塞。一麵想罷,忙披衣起來要讀書。心中又自後悔:“這些日子,隻說不提了,偏又丟生了。早知該天天好歹溫習些。”如今打算打算,肚子裏現可背誦的,不過隻有《學》、《庸》、二《論》還背得出來。至上本《孟子》,就有一半是夾生的,若憑空提一句,斷不能背;至下《孟子》,就有大半生的。算起《五經》來,因近來做詩,常把《五經》集些,雖不甚熟,還可塞責。別的雖不記得,素日賈政幸未叫讀的,縱不知,也還不妨。至於古文,還是那幾年所讀過的幾篇《左傳》、《國策》、《公羊》、《穀梁》、漢、唐等文,這幾年未曾讀得,不過一時之興,隨看隨忘,未曾下過苦功,如何記得?這是更難塞責的。更有時文八股一道,因平素深惡,說這原非聖賢之製撰,焉能闡發聖賢之奧,不過是後人餌名釣祿之階。雖賈政當日起身,選了百十篇命他讀的,不過是後人的時文,偶見其中一二股內,或承起之中,有作的精致,或流蕩、或遊戲、或悲感稍能動性者,偶爾一讀,不過供一時之興趣,究竟何曾成篇潛心玩索?如今若溫習這個,又恐明日盤究那個;若溫習那個,又恐盤駁這個:一夜之工,亦不能全然溫習。因此,越添了焦躁。

自己讀書,不值緊要,卻累著一房丫鬟們都不能睡。襲人等在旁剪燭斟茶,那些小的都困倦起來,前仰後合。晴雯罵道:“什麼小蹄子們!一個個黑家白日挺屍挺不夠,偶然一次睡遲了些,就裝出這個腔調兒來了。再這麼著,我拿針紮你們兩下子!”話猶未了,隻聽外間咕咚一聲,急忙看時,原來是個小丫頭坐著打腕,一頭撞到壁上,從夢中驚醒。卻正是晴雯說這話之時,他怔怔的隻當是晴雯打了他一下子,遂哭著央說:“好姐姐,我再不敢了!”眾人都笑起來。寶玉忙勸道:“饒他罷。原該叫他們睡去。你們也該替換著睡。”襲人道:“小祖宗,你隻顧你的罷!統共這一夜的工夫,你把心暫且用在這幾本書上,等過了這一關,由你再張羅別的,也不算誤了什麼。”寶玉聽他說的懇切,隻得又讀幾句。麝月斟了一杯茶來潤舌,寶玉接茶吃了。因見麝月隻穿著短襖,寶玉道:“夜靜了冷,到底穿一件大衣裳才是啊。”麝月笑指著書道:“你暫且把我們忘了,使不得嗎?且把心擱在這上頭些罷。”

話猶未了,隻聽春燕秋紋從後房門跑進來,口內喊說:“不好了!一個人打牆上跳下來了。”眾人聽說,忙問:“在那裏?”即喝起人來,各處尋找。晴雯因見寶玉讀書苦惱,勞費一夜神思,明日也未必妥當,心下正要替寶玉想個主意,好脫此難。忽然碰著這一驚,便生計向寶玉道:“趁這個機會,快裝病,隻說嚇著了。”這話正中寶玉心懷。因叫起上夜的來,打著燈籠各處搜尋,並無蹤跡,都說:“小姑娘們想是睡花了眼出去,風搖的樹枝兒,錯認了人。”晴雯便道:“別放屁!你們查的不嚴,怕耽不是,還拿這話來支吾!剛才並不是一個人見的,寶玉和我們出去,大家親見的。如今寶玉嚇得顏色都變了,滿身發熱,我這會子還要上房裏取安魂丸藥去呢。太太問起來,是要回明白了的,難道依你說就罷了?”眾人聽了,嚇得不敢則聲,隻得又各處去找。晴雯和秋紋二人果出去要藥去,故意鬧的眾人皆知寶玉著了驚,嚇病了。王夫人聽了,忙命人來看視給藥,又吩咐各上夜人仔細搜查;又一麵叫查二門外鄰園牆上夜的小廝們。於是園內燈籠火把,直鬧了一夜。至五更天,就傳管家的細看查訪。

賈母聞知寶玉被嚇,細問原由,眾人不敢再隱,隻得回明。賈母道:“我不料有此事。如今各處上夜的都不小還是小事,隻怕他們就是賊也未可知。”當下邢夫人、尤氏等都過來請安,李紈、鳳姐及妹妹等皆陪侍,聽賈母如此說,都默無所答。獨探春出位笑道:“近因鳳姐姐身子不好幾日,園裏的人,比先放肆許多。先前不過是大家偷著一時半刻,或夜裏坐更時三四個人聚在一處,或擲骰,或鬥牌,小玩意兒,不過為著熬困起見。如今漸次放誕,竟開了賭局,甚至頭家局主,或三十吊五十吊的大輸贏。半月前竟有爭鬥相打的事。”賈母聽了,忙說:“你既知道,為什麼不早回我來?”探春道:“我因想著太太事多,且連日不自在,所以沒回,隻告訴大嫂子和管事的人們,戒飭過幾次,近日好些了。”賈母忙道:“你姑娘家,那裏知道這裏頭的利害?你以為賭錢常事,不過怕起爭端.不知夜間既要錢,就保不住不吃酒,既吃酒,就未免門戶任意開鎖,或買東西,其中夜靜人稀,趁便藏賊引盜,什麼事做不出來?況且園內你姐兒們起居所伴者,皆係丫頭媳婦們,賢愚混雜。賊盜事小,倘有別事,略沾帶些,關係非小!這事豈可輕恕?”探春聽說,便默然歸坐。鳳姐雖未大愈,精神未嚐稍減,今見賈母如此說,便忙道:“偏偏我又病了。”遂回頭命人速傳林之孝家的等總理家事的四個媳婦來了,當著賈母申飭了一頓。賈母命:“即刻查了頭家賭家來!有人出首者賞,隱情不告者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