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鴛鴦女無意遇鴛鴦(2 / 3)

尤氏已早進園來,因遇見了襲人、寶琴、湘雲三人,同著地藏庵的兩個姑子正說故事玩笑。尤氏因說餓了,先到怡紅院,襲人裝了幾樣葷素點心出來給尤氏吃。那小丫頭子一徑找了來,氣狠狠的把方才的話都說了。尤氏聽了,半晌冷笑道:“這是兩個什麼人?”兩個姑子笑推這丫頭道:“你這姑娘好氣性大,那糊塗老媽媽們的話,你也不該來回才是。咱們奶奶萬金之體,勞乏了幾日,黃湯辣水沒吃,咱們隻有哄他歡喜的,說這些話做什麼?”襲人也忙笑拉他出去,說:“好妹子,你且出去歇歇,我打發人叫他們去。”尤氏道:“你不用叫人,你去就叫這兩個老婆來,到那邊把他們家的鳳姐叫來。”襲人笑道:“我請去。”尤氏笑道:“偏不用你。”兩個姑子忙立起身來笑說:“奶奶素日寬洪大量,今日老祖宗千秋,奶奶生氣,豈不惹人議論?”寶琴、湘雲二人也都笑勸。尤氏道:“不為老太太的千秋,我一定不依。且放著就是了。”

說話之間,襲人早又遣了一個丫頭去到園門外找人。可巧遇見周瑞家的,這小丫頭子就把這話告訴他了。周瑞家的雖不管事,因他素日仗著王夫人的陪房,原有些體麵,心性乖滑,專慣各處獻勤討好,所以各房主子都喜歡他。他今日聽了這話,忙跑入怡紅院,一麵飛走,一麵說:“可了不得,氣壞了奶奶了。偏我不在跟前。且打他們幾個耳刮子,再等過了這幾天算賬!”尤氏見了他,也便笑道:“周姐姐你來,有個理你說說:這早晚園門還大開著,明燈蠟燭,出入的人又雜,倘有不防的事,如何使得。因此,叫該班的人吹燈關門。誰知一個人牙兒也沒有!”周瑞家的道:“這還了得!前兒二奶奶還吩咐過的,今兒就沒了人。過了這幾日,必要打幾個才好。”尤氏又說小丫頭子的話。周瑞家的說;“奶奶不用生氣。等過了事,我告訴管事的,打他個賊死,隻問他們誰說‘各門各戶’的話。我已經叫他們吹燈關門呢。奶奶也別生氣了。”正亂著,隻見鳳姐兒打發人來請吃飯。尤氏道:“我也不餓了,才吃了幾個餑餑,請你奶奶自己吃罷。”

一時,周瑞家的出去,便把方才之事回了鳳姐。鳳姐便命:“將那兩個的名字記上,等過了這幾日,捆了送到那府裏,憑大奶奶開發。或是打,或是開恩,隨他就完了。什麼大事!”周瑞家的聽了,巴不得一聲,素日因與這幾個人不睦,出來了便命一個小廝到林之孝家去傳鳳姐的話,立刻叫林之孝家的進來見大奶奶;一麵又傳人立刻捆起這兩個婆子來,交到馬圈裏,派人看守。林之孝家的不知甚麼事,忙坐車進來,先見鳳姐。至二門上,傳進話去,丫頭們出來說:“奶奶才歇下了。大奶奶在園內,叫大娘見見大奶奶就是了。”林之孝家的隻得進園來,到稻香村。丫鬟們回進去。

尤氏聽了,反過不去,忙喚進他來,因笑向他道:“我不過為找人找不著,因問你;你既去了,也不是什麼大事,誰又把你叫進來?倒叫你白跑一趟。不大的事,已經撂過手了。”林之孝家的也笑回道:“二奶奶打發人傳我,說奶奶有話吩咐。”尤氏道:“大約周姐姐說的。你家去歇著罷,沒有什麼大事。”李紈又要說原故,尤氏反攔住了。林之孝家的見如此,隻得便回身出園去。可巧遇見趙姨娘,因笑說:“噯喲喲!我的嫂子!這會子還不家去歇歇,跑什麼?”林之孝家的便笑說:“何曾沒家去?”如此這般,“進來了。”趙姨娘便說:“這事也值一個屁!開恩呢,就不理論;心窄些兒,也不過打幾下就完了,也值的叫你進來!你快歇歇去,我也不留你喝茶了。”

說畢,林之孝家的出來。到了側門前,就有才兩個婆子的女兒上來哭著求情。林之孝家的笑道:“你這孩子好糊塗!誰叫他好喝酒、混說話?惹出事來,連我也不知道。二奶奶打發人捆他,連我還有不是呢,我替誰討情去?”這兩個小丫頭子才十來歲,原不識事,隻管啼哭求告。纏的林之孝家的沒法,因說道:“糊塗東西,你放著門路不去求,盡著纏我。你姐姐現給了那邊大太太的陪房費大娘的兒子,你過去告訴你姐姐,叫親家娘和太太一說,什麼完不了的?”一語提醒了這一個,那一個還求。林之孝家的哼道:“糊塗攮的!他過去一說,自然都完了。沒有單放他媽又打你媽的理。”說畢上車去了。

這一個小丫頭子,果然過來告訴了他姐姐,和費婆子說了。這費婆子原是個大不安靜的,便隔牆大罵一陣,走了來求邢夫人,說他親家“與大奶奶的小丫頭白鬥了兩句話,周瑞家的挑唆了二奶奶,現捆在馬圈裏,等過兩日還要打呢。求太太和二奶奶說聲,饒他一次罷”。邢夫人自為要鴛鴦討了沒意思,賈母冷淡了他,且前日南安太妃來,賈母又單令探春出來,自己心內早已怨忿。又有在側一幹小人,心內嫉妒,挾怨鳳姐,便調唆的邢夫人著實憎惡鳳姐。如今又聽了如此一篇話,也不說長短。

至次日一早,見過賈母。眾族人到齊,開戲。賈母高興,又今日都是自己族中子侄輩,隻便妝出來堂上受禮。當中獨設一榻,引枕、靠背、腳踏俱全,自己歪在榻上。榻之前後左右,皆是一色的矮凳。寶釵、寶琴、黛玉、湘雲、迎春、探春、惜春姊妹等圍繞。因賈之母也帶了女兒喜鸞,賈瓊之母也帶了女兒四姐兒,還有幾房的孫女兒,大小共有二十來個,賈母獨見喜鸞、四姐兒生得又好,說話行事與眾不同,心中歡喜,便叫他兩個也坐在榻前。寶玉卻在榻上,與賈母捶腿。首席便是薛姨媽,下邊兩溜順著房頭輩數下去。簾外兩廊,都是族中男客,也依次而坐。先是那女客一起一起行禮,後是男客行禮。賈母歪在榻上,隻命人說:“免了罷。”然後賴大等帶領眾家人,從儀門直跪至大廳上磕頭。禮畢,又是眾家下媳婦。然後各房丫鬟。足鬧了兩三頓飯時。然後又抬了許多雀籠來,在當院中放了生。賈赦等焚過天地壽星紙,方開戲飲酒。直到歇了中台,賈母方進來歇息,命他們取便,因命鳳姐兒留下喜鸞、四姐兒玩兩日再去。鳳姐兒出來,便和他母親說。他兩個母親素日承鳳姐的照顧,願意在園內玩笑,至晚便不回去了。

邢夫人直至晚間散時,當著眾人,陪笑和鳳姐求情說:“我昨日晚上聽見二奶奶生氣,打發周管家的奶奶兒捆了兩個老婆,可也不知犯了什麼罪?論理我不該討情,我想老太太好日子,發狠的還要舍錢舍米,周貧濟老,咱們先倒挫磨起老奴才來了?就不看我的臉,權且看老太太,暫且竟放了他們罷。”說畢,上車去了。鳳姐聽了這話,又當著眾人,又羞又氣,一時找尋不著頭腦,別的臉紫脹,回頭向賴大家的等冷笑道:“這是那裏的話?昨兒因為這裏的人得罪了那府裏大奶奶,我怕大奶奶多心,所以盡讓他發放,並不為得罪了我。這又是誰的耳報神這麼快?”王夫人因問:“為什麼事?”鳳姐兒笑將昨日的事說了。尤氏也笑道:“連我並不知道,你原也太多事了。”鳳姐兒道:“我為你臉上過不去,所以等你開發,不過是個禮。就如我在你那裏,有人得罪了我,你自然送了來盡我。憑他是什麼好奴才,到底錯不過這個禮去。這又不知誰過去,沒的獻勤兒,這也當作一件事情來說。”王夫人道:“你太太說的是。就是你珍大嫂子也不是外人,也不用這些虛禮。老太太的千秋要緊,放了他們為是。”說著,回頭便命人去放了那兩個婆子。鳳姐由不得越想越氣越愧,不覺的一陣心灰,落下淚來。因賭氣回房哭泣,又不使人知覺;偏是賈母打發了琥珀來叫,立等說話。琥珀見了,詫異道:“好好的,這是什麼原故?那裏立等你呢。”鳳姐聽了,忙擦幹了淚,洗麵另施了脂粉,方同琥珀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