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錯裏錯以錯勸哥哥(3 / 3)

晴雯聽了,隻得拿了絹子,往瀟湘館來。隻見春纖正在欄杆上晾手巾,見他進來,忙搖手兒說:“睡下了。”晴雯走進來,滿屋漆黑,並未點燈,黛玉已睡在床上,問:“是誰?”晴雯答道:“晴雯。”黛玉道:“做什麼?”晴雯道:“二爺叫給姑娘送絹子來了。”黛玉聽了,心中發悶,暗想:“做什麼送絹子來給我?”因問:“這絹子是誰送他的?必定是好的,叫他留著送別人罷,我這會子不用這個。”晴雯笑道:“不是新的,就是家常舊的。”黛玉聽了,越發悶住了。細心揣度,一時方大悟過來,連忙說:“放下,去罷。”晴雯隻得放下,抽身回去。一路盤算,不解何意。

這黛玉體貼出絹子的意思來,不覺神癡心醉,想到“寶玉能領會我這一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這番苦意,不知將來可能如意不能,又令我可悲。要不是這個意思,忽然好好的送兩塊帕子來,竟又令我可笑了。”再想到私相傳遞,又覺可懼。他既如此,我卻每每煩惱傷心,反覺可愧。如此左思右想,一時五內沸然。由不得餘意纏綿,便命掌燈,也想不起嫌疑避諱等事,研墨蘸筆,便向那兩塊舊帕上寫道:

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閑拋更向誰?

尺幅鮫綃勞惠贈,為君那得不傷悲!

其二

拋珠滾玉隻偷潸,鎮日無心鎮日閑。

枕上袖邊難拂拭,任他點點與斑斑。

其三

彩線難收麵上珠,湘江舊跡己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識香痕漬也無?

那黛玉還要往下寫時,覺得渾身火熱,麵上作燒,走至鏡台揭起錦袱一照,隻見腮上通紅,真合壓倒桃花,卻不知病由此起。一時方上床睡去,猶拿著絹子思索,不在話下。

卻說襲人來見寶釵,誰知寶釵不在園內,往他母親那裏去了。襲人不便空手回來,等至起更,寶釵方回。

原來寶釵素知薛蟠情性,心中已有一半疑是薛蟠挑唆了人來告寶玉了,誰知又聽襲人說出來,越發信了。究竟襲人是聽焙茗說的,那焙茗也是私心窺度,並未據實,大家都是一半猜度,竟認作十分真切了。可笑那薛蟠因素日有這個名聲,其實這一次卻不是他幹的,竟被人生生的把個罪名坐定。這日正從外頭吃了酒回來,見過了母親,隻見寶釵在這裏坐著,說了幾句閑話兒,忽然想起,因問道:“聽見寶玉挨打,是為什麼?薛姨媽正為這個不自在,見他問時,便咬著牙道:“不知好歹的冤家,都是你鬧的,你還有臉來問!”薛蟠見說便怔了,忙問道:“我鬧什麼?”薛姨媽道:“你還裝腔呢!人人都知道是你說的。”薛蟠道:“人人說我殺了人,也就信了罷?”薛姨媽道:“連你妹妹都知道是你說,難道他也賴你不成?“寶釵忙勸道:“媽媽和哥哥且別叫喊,消消停停的,就有個青紅皂白了。”又向薛蟠道:“是你說的也罷,不是你說的也罷,事情也過去了,不必較正,把小事倒弄大了。我隻勸你從此以後少在外頭胡鬧,少管別人的事。天天一處大家胡逛,你是個不防頭的人,過後沒事就罷了,倘或有事,不是你幹的,人人都也疑惑說是你幹的。不用別人,我先就疑惑你。”

薛蟠本是個心直口快的人,見不得這樣藏頭露尾的事;又是寶釵勸他別再胡逛去,他母親又說他犯舌,寶玉之打是他治的,早已急得亂跳,賭神發誓的分辯。又罵眾人:“誰這麼編派我,我把那囚攮的牙敲了!分明是為打了寶玉,沒的獻勤兒,拿我來做幌子。難道寶玉是天王?他父親打他一頓,一家子定要鬧幾天。那一回為他不好,姨父打了他兩下子,過後老太太不知怎麼知道了,說是珍大哥治的,好好兒的叫了去罵了一頓。今日越發拉上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索性進去把寶玉打死了,我替他償命!”一麵嚷,一麵找起一根門閂來就跑。慌的薛姨媽拉住罵道:“作死的孽障,你打誰去?你先打我來!”薛蟠的眼急的銅鈴一般,嚷道:“何苦來!又不叫我去,為什麼好好的賴我?將來寶玉活一日,我耽一日的口舌,不如大家死了清淨!”寶釵忙也上前勸道:“你忍耐些兒罷。媽媽急的這個樣兒,你不說來勸,你倒反鬧的這樣。別說是媽媽,就是旁人來勸你,也是為好,倒把你的性子勸上來!”薛蟠道:“你這會子又說這話,都是你說的。”寶釵道:“你隻怨我說,再不怨你那顧前不顧後的形景。”薛蟠道:“你隻會怨我顧前不顧後,你怎麼不怨寶玉外頭招風惹草的呢?別說別的,就拿前日琪官兒的事比給你們聽,那琪官兒我們見了十來次,他並沒和我說一句親熱話,怎麼前兒他見了,連姓名還不知道,就把汗巾子給他?難道這也是我說的不成?”薛姨媽和寶釵急的說道:“還提這個!可不是為這個打他呢。可見是你說的了。”薛蟠道:“真真的氣死人了!賴我說的我不惱,我隻氣一個寶玉鬧的這麼天翻地覆的!”寶釵道:“誰鬧來著?你先持刀動杖的鬧起來,倒說別人鬧。”

薛蟠見寶釵說的話句句有理,難以駁正,比母親的話反難回答,因此便要設法拿話堵回他去,就無人敢攔自己的話了。也因正在氣頭兒上,未曾想話之輕重,便道:“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鬧,我早知道你的心了。從先媽媽和我說,你這金鎖要揀有玉的才可配,你留了心,見寶玉有那勞什子,你自然如今行動護著他。”話未說了,把個寶釵氣怔了,拉著薛姨媽哭道:“媽媽,你聽哥哥說的是什麼話!”薛蟠見妹子哭了,便知自己冒撞,便賭氣走到自己屋裏安歇不提。

寶釵滿心委屈氣忿,待要怎樣,又怕他母親不安,少不得含淚別了母親,各自回來。到屋裏整哭了一夜。次日一早起來,也無心梳洗,胡亂整理了衣裳,便出來瞧母親。可巧遇見黛玉獨立在花陰之下,問他那裏去,寶釵因說:“家去。”口裏說著,便隻管走。黛玉見他無精打彩的去了,又見眼上好似有哭泣之狀,大非往日可比,便在後麵笑道:“姐姐也自己保重些兒。就是哭出兩缸淚來,也醫不好棒瘡!”不知寶釵如何答對,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