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手足眈眈小動唇舌 不肖種種大承苔撻(1 / 3)

卻說王夫人喚上金釧的母親來,拿了幾件簪環當麵賞了,又吩咐:“請幾眾僧人念經超度他。”金釧的母親磕了頭,謝了出去。

原來寶玉會過雨村回來,聽見金釧兒含羞自盡,心中早已五內摧傷,進來又被王夫人數說教訓了一番,也無可回說。看見寶釵進來,方得便走出,茫然不知何往,背著手,低著頭,一麵感歎,一麵慢慢的信步走至廳上。剛轉過屏門,不想對麵來了一人正往裏走,可巧撞了個滿懷。隻聽那人喝一聲:“站住!”寶玉唬了一跳,抬頭看時,不是別人,卻是他父親。早不覺倒抽了一口涼氣,隻得垂手一旁站著。賈政道:“好端端的,你垂頭喪氣的什麼?方才雨村來了要見你,那半天才出來。既出來了,全無一點慷慨揮灑的談吐,仍是委委瑣瑣的。我看你臉上一團私欲愁悶氣色,這會子又噯聲歎氣,你那些還不足、還不自在?無故這樣,是什麼原故?”寶玉素日雖然口角伶俐,此時一心卻為金釧兒感傷,恨不得也身亡命殞;如今見他父親說這些話,究竟不曾聽明白了,隻是怔怔的站著。

賈政見他惶悚,應對不似往日,原本無氣的,這一來倒生了三分氣。方欲說話,忽有門上人來回:“忠順親王府裏有人來,要見老爺。”賈政聽了,心下疑惑,暗暗思忖道:“素日並不與忠順府來往,為什麼今日打發人來?”一麵想,一麵命:“快請廳上坐。”急忙進內更衣。出來接見時,卻是忠順府長府官,一麵彼此見了禮,歸坐獻茶。未及敘談,那長府官先就說道:“下官此來,並非擅造潭府,皆因奉命而來,有一件事相求。看王爺麵上,敢煩老先生做主,不但王爺知情,且連下官輩亦感謝不盡。”賈政聽了這話,摸不著頭腦,忙陪笑起身問道:“大人既奉王命而來,不知有何見諭?望大人宣明,學生好遵逾承辦。”那長府官冷笑道:“也不必承辦,隻用老先生一句話就完了。我們府裏有一個做小旦的琪官,一向好好在府,如今竟三五日不見回去,各處去找,又摸不著他的道路。因此各處察訪,這一城內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說:他近日和銜玉的那位令郎相與甚厚。下官輩聽了,尊府不比別家,可以擅來索取,因此啟明王爺。王爺亦說:‘若是別的戲子呢,一百個也罷了;隻是這琪官,隨機應答,謹慎老成,甚合我老人家的心境,斷斷少不得此人。’故此求老先生轉致令郎,請將琪官放會。一則可慰王爺純純奉懇之意,二則下官輩也可操勞求覓之苦。”說畢,忙打一躬。

賈政聽了這話,又驚又氣,即命喚寶玉出來。寶玉也不知是何緣故,忙忙趕來,賈政便問:“該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讀書也罷了,怎麼又做出這些無法無天的事來!那琪官現是忠順王爺駕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莽,無故引逗他出來,如今禍及於我!”寶玉聽了,唬了一跳,忙回道:“實在不知此事。究竟‘琪官’兩個字,不知為何物,況更加以‘引逗’二字!”說著便哭。賈政未及開口,隻見那長府官冷笑道:“公子也不必隱飾。或藏在家,或知其下落,早說出來,我們也少受些辛苦,豈不念公子之德呢!”寶玉連說:“實在不知。恐是訛傳也未見得。”那長府官冷笑兩聲道:“現有證據,必定當著老大人說出來,公子豈不吃虧?既說不知,此人那紅汗巾子怎得到了公子腰裏?”寶玉聽了這話,不覺轟了魂魄,目瞪口呆。心下自思:“這話他如何知道?他既連這樣機密事都知道了,大約別的瞞不過他。不加打發他去了,免得再說出別的事來。”因說道:“大人既知他的底細,如何連他置買房舍這樣大事倒不曉得了。聽得說他如今在東郊離城二十裏有個什麼紫檀堡,他在那裏置了幾畝田地,幾間房舍。想是在那裏也未可知。”那長府官聽了,笑道:“這樣說,一定是在那裏了。我且去找一回,若有了便罷;若沒有,還要來請教。”說著,便忙忙的告辭走了。

賈政此時氣得目瞪口歪,一麵送那官員,一麵回頭命寶玉:“不許動!回來有話問你!”一直送那官去了。才回身時,忽見賈環帶著幾個小廝一陣亂跑。賈政喝命小廝:“給我快打!”賈環見了他父親,嚇得骨軟筋酥,趕忙低頭站住。賈政便問:“你跑什麼?帶著你的那些人都不管你,不知往那裏去,由你野馬一般!”喝叫:“跟上學的人呢?”賈環見他父親甚怒,便乘機說道:“方才原不曾跑,隻因從那井邊一過,那井裏淹死了一個丫頭,我看腦袋這麼大,身子這麼粗,泡的實在可怕,所以才趕著跑過來了。”賈政聽了,驚疑問道:“好端端,誰去跳井?我家從無這樣事情。自祖宗以來,皆是寬柔待下,大約我近年於家務疏懶,自然執事人操克奪之權,致使弄出這暴殞輕生的禍來。若外人知道,祖宗的顏麵何在!”喝命:“叫賈璉、賴大來!”小廝們答應了一聲,方欲去叫,賈環忙上前拉住賈政袍襟,貼膝跪下道:“老爺不用生氣。此事除太太屋裏的人,別人一點也不知道。我聽見我母親說……”說到這句,便回頭四顧一看。賈政知其意,將眼色一丟,小廝們明白,都往兩邊後麵退去。賈環便悄悄說道:“我母親告訴我說:寶玉哥哥前口在太太屋裏,拉著太太的丫頭金釧兒,強奸不遂,打了一頓,金釧兒便賭氣投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