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穆朝東掩好門,一臉笑意附身端視這孩童,溫聲道:“孩兒,你可知這世上都是苦難,最為快意之事是如何?”
那孩童小聲道:“自然是和父親一起遊戲,最為暢快,嘿嘿。”
穆朝東肅然道:“那是自然,但我卻不是你父。”
那孩童疑惑,道:“那…我父何在?”
穆朝東一笑,手指那孩童身後:“不就在你身後。”
那孩童驚駭張口,急忙轉頭去看,身後卻無一人,腦後一痛,眼前黑了栽倒在地。
穆朝東扔下手裏木棒,急忙收拾了這孩子的屍首在麻囊中,抗在肩頭,尋了少人行走的道路,奔向鎮口蒼啼江畔,他怕人瞧見一路狂奔,聽到前麵江水激蕩才停下身,心想:“需得在袋中放些沙石,墜在江底,免得被人瞧見屍體。”哪知隱隱月光映射下,灘塗都是樹木河泥哪有一塊頑石,他用腰間短斧扒了些泥沙,解開袋口添了幾把,尋思這要花費多少時間,站起身見前麵隱約約似是一塊大石,起身去搬,卻聽身後麻囊唏嗖,忙轉頭隻見那孩童正從袋中爬出,口中呻吟不止。
那穆朝東嚇得一驚,急忙趕上去,那孩童回首間穆朝東一臉猙獰,更是恐懼不已,大哭著起身奔逃,穆朝東翻出短斧疾奔幾步卻被地上麻囊絆倒,他半跪在地上見那孩子已是不遠,便手中短斧揮出,直砍在那孩子小腿上,那孩子腿骨立時折斷,跌倒在地上翻滾嚎叫幾下,便痛得昏厥過去。
穆朝東見他沒了動靜也是丟了手中短斧,翻身坐倒,口中不住喘息,他雖然心黑,卻也沒如此砍殺過活人,等心神稍穩,才跌跌撞撞的爬起,把那孩子塞入袋裏,胡亂塞了一大塊石塊在袋裏,才抱了麻囊走入江中,直到水齊腰深才將麻囊遠遠地朝江心投了出去,水麵濺起水花,一下便不見了。
穆朝東這才長出口氣,轉身回鎮,他卻沒看到,不遠處一個麻囊正浮出水麵,虧得月夜暗淡,那穆朝東心緒極亂,誤把一塊巨木,當作石塊塞入,這麻囊才能被流水衝得出了水麵,向下遊漂去。
那孩童也真是命大,在袋中被江水灌醒,手扒巨木,漂出四十幾裏水路,才在百裏白石淺灘擱淺,他隻覺腿上疼痛周身冰冷,頓時又昏了過去。
江邊一陣鈴聲脆響,一架車沿江邊小路行了過來,那車倒是個奇特,也不見有馬匹牽引,隻是車轅端坐一個方巾老者不住搖動手上法鈴,那車便自行動轉,鈴聲急促便要快上幾分,鈴聲遏止便要停住,若是朝向不同,那車也尋那鈴聲變換方向。
那老者做個方仙士打扮,看似耳順年紀,高束發髻,身穿灰裛衫,挺帶皂靴,弱須三縷,浮麵累笑紋,鼓頰存善底。
那時習方仙術者多是散方,習此道者人數眾多,皆以黃帝穀為中樞,走於市井朝堂,兼修此道,甚為龐雜。這老者便是其中之一,姓顧名仰,號走韻居士,初從琴藝精於其道,後從隱方之士專習外丹煉化,醫卜之道,常以琴藥二術慰諸王。
那顧仰見個麻囊在灘塗,似是袋內有動物蠕動,好奇之下便涉水去看,解開袋子卻見一個三歲大小孩童被砍傷小腿,腿骨皆露在皮肉之外,可怖不已,卻還有呼吸,這顧仰是個善心的,便抱了孩子救到車上施以救治。
那孩子幸得不死,卻是大變之下失了心智,一路行來也不發一言,那顧仰也是無奈,隻得駕了車馬行了十幾日,回轉柳州贑休城家中。
那贑休城因與楚州接壤,是個商,兵倚重的所在,遂修葺得極是宏大,分為三重,最外的城郭分為九門,每日必是車馬如潮,烏燕黃鶯滿城郭,梨花漸空桃李滿,風流雅士長醉簷下,商人舟骨少見倉滿,楊柳高樓不分疏淺。
那顧仰家中奴仆見主人回轉,卻是尋回一個跛腳孩子,連忙抱了在房間裏,顧仰雖通曉醫術,卻難以續借他腿上筋脈寸斷,著傷口砍得極深,隻把骨頭削為兩半,即便是他勞心勞力接好骨骼卻是不能讓他足上有一絲知覺。
那孩童在顧家將養二月,倒也不似當初一般少言寡語,每日拖了瘸腿四處走動,那顧仰偌大年歲也為娶妻,從天道不食酒肉,又常四處雲遊結交異人,家中存了不少書卷典籍,奇門玩意,倒是讓孩童每日都思有所依。
夜半顧仰在院井對月吹奏洞簫,卻覺那孩童在身後不遠佇立傾聽,便停下目視蒼穹星光,緩緩賦道:“濁河遠上白石灘,孤孺淺行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駝鈴還。”
那孩童聽得心有所感,想到乃父痛下殺手,怕是再無回轉餘地,也是淚珠兒串串滾落,蹭到顧仰身前道:“先生,可否教我這洞簫之藝,願吹奏一曲與故人作別,楊柳依依,昔我往矣。”
顧仰動容,緩聲道:“你可知這洞簫所選紫竹,皆要老結,須得內裏細密緊實,竹材陰幹烘透,粗細得當。三五齡的竹子最合用,如你這般年紀,便去學那洞簫之誌,雖斷了頭尾離了竹林,細琢己身仍可堪大用。”
那孩童低頭揣摩,當即跪倒拜道:“求先生教授些本領,可做洞簫響於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