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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唐鎮出發,水皮就想到了這塊紅薯地。紅薯地所在的地方是張鎮的地盤,水皮是張鎮人,他可以不用顧及地刨幾個紅薯充饑。生紅薯不如烤紅薯好吃,這是不容爭議的事實。水皮弄出三個紅薯後,走向左上方的高地。天好久沒下雨了,濃霧卻在這個初冬緊緊包裹天地。路上沒有行人,山上也不見打柴人。時間和場地完全屬於水皮了。
水皮弄來枯枝,生起一堆火,三個肥壯的紅薯被他丟入火中。
也許火是驅散濃霧的,一陣劈劈啪啪的火響之後,周圍的霧開始稀薄,林子那邊的牛叫聲也能自由地傳過來了。水皮不想去猜測放牛人是老頭還是小孩,他隻想火中的紅薯快點烤熟。
風就在此時刮起來了。風把火刮成一條帶子。水皮沒理會這條突然到來的火帶,他隻想火中的紅薯。由於他沒有及時把蔓延開的火勢掐滅,火帶在周圍枯草幹枝的大力幫助下,越飄越寬,越飄越遠。
森林著火了!
水皮脫掉衣服拍打火苗。對於滅火,水皮顯然沒有經驗。現在火勢已經有10個平方米了......有15個平方米了......
沿著林子,水皮一口氣跑出了一個大大的拋物線,遠遠地甩開了火災現場。他在無人的路邊坐下來,一手拍打幹燥的喉嚨,一手緊按住散了架似的胸膛。這個地方叫雄村,前方有一個四等火車站。說到火車站,水皮並沒有聽到火車的鳴笛聲,而是聞到了一股刺鼻的焦味。他不清楚是什麼東西燒焦了。刺鼻的焦糊味令他幹咳不止。眼前有些朦朧,這個季節的張鎮總是處於朦朧狀態,更何況夜色漸濃。
水皮躺在野草上想象那場大火的結果,請求上天保佑火不要燒得太遠,保佑縱火案成為一宗無頭案,永世不得翻身。
前方走過來的三個人,完全出乎水皮的預料。其實他們一直大聲說著話,邁著有力的步子。
看,就是他,我們終於找到他了!走在前麵的那個人大聲說。
另外兩個人湊上前,點著頭,說,沒錯!
三個人十分興奮。
你看,他衣服燒爛了,頭發燒掉了小半。還有眉毛,都燒光了。還有臉!他們議論著說。
一定受了重傷,快把他送到醫院。他們三個人把水皮背起來,向那邊的公路小跑而去。
公路上停著一輛燒壞了的卡車,水皮看了一眼卡車,發現所有焦糊味都來自這輛燒壞了的卡車。卡車左前方停著一輛吉普車。他們把水皮放到吉普車後座。
你疼嗎?一個人問。
水皮無語。為了吃兩個烤紅薯竟葬送了一生的前程,水皮全身瑟瑟發抖。
你叫什麼名字?家在哪兒?你多大了?他們不斷地問水皮。
水皮閉著眼。
你感覺到他身子的顫抖了嗎?
感覺到了,我們一接觸他的身子我就感覺到了。他一定燒得很重。車能開快點嗎?
張鎮衛生院在鎮東北方向,那裏原來是墳場。在墳場上建起來的醫院,張鎮人不信任,無論生病與否,他們都不去張鎮衛生院。西門街的張大鼻說,有回他不慎朝醫院方向撒了一泡尿,那東西硬是痛了三天。水皮的家就在離衛生院不到三百米的地方,他家門前有三棵烏桕樹,和一塊水田。水皮長到20歲,從來沒有去過衛生院。這回卻由不得他了。吉普車直接開進了衛生院。
你們要槍斃我嗎?水皮閉著眼說。
他燒得厲害,都說胡話了!他們把水皮弄下車後,大聲喊:醫生!重病號!
一位懶洋洋的醫生從燈火裏走出來,他說,叫喊什麼,重病號就送縣醫院呀!
你什麼態度,你知道我們送來的是什麼人嗎?說出來嚇死你!
醫生說,什麼人?我怕嚇嗎?我在這個墳場醫院都幹了十幾年了,能嚇住的話早嚇死啦。
水皮身上多處被燒傷,躺在病床上他才感覺到灼痛。那個懶洋洋的醫生懶洋洋地處理水皮身上的傷口,藥水下去,痛得水皮咬牙切齒。三個送水皮到醫院的人就站在旁邊,他們隨水皮咬牙切齒而咬牙切齒。
醫生,你能不能認真點,動作快一點!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三個人當中禿頂的人舉起拳頭大聲要求醫生說。
醫生說,你以為治病像百米衝刺?他是什麼人,很重要嗎?你們說的是北京話,一定是北京人吧。北京人有什麼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