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不停蹄地北上,日子一點點劃過,七月流火,天氣也逐漸涼爽起來,一路上連遇了數場大雨傾盆,險些因著泥濘無法前行。但有狄軒皓幹練幫襯,四人還是在騾車裏安安穩穩趕到了奧啟城。
依著父親給的地址,找到了父親在京城的舊日同窗--光祿寺卿沈興石沈大人。
狄軒皓便與漪蘇等人在沈府門前道別。
七月底的淺陽灑在狄軒皓玉樹臨風的身影背麵,逆著光,瞧不清楚他臉上雲淡風輕的神色。恍惚間也沒客套幾句,便要一一拜別了。
那清逸的男子分別向瀠蘇、雅汌和阿韶道了別,雖則口中說著些“小主來日定能一選得中,安享榮華”的寒暄話語,音色和身形卻始終不卑不亢,飄然出塵。
最終他烏黑深湛的雙目落到了漪蘇臉上,但隻是淡淡一瞥,便垂下頭去,恰到好處的一個揖禮,“祝漪蘇小主心想事成,得償所願。”漪蘇微微凝目,心中有些欣慰地笑了。這一月多來長路漫漫,二人並無多交談,但他竟是懂得自己無求富貴的心意,由是並不拿些貴升嬪妃的好話來搪塞自己。
這時,沈府的大門“吱呀”一聲緩緩開了,走出來的中年男子,稍有些發福,卻是眉目和善,頗有幾分與父親相似。看他衣裝不俗,下人簇擁的恭謹樣子,料來應是沈大人無疑了。
“沈伯父安好。”四女一應福身,溫文有禮道。
沈興石忙扶起幾人,滿臉笑容道:“賢侄們快快請起,遠道而來辛苦了,快隨伯父進去,好好安頓下來休息一會兒。”
正看著沈家仆從將車裏的物什一件件搬下車來,狄軒皓突然悄悄將漪蘇請到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封折疊齊整的堇色薄箋,頗為珍重地遞給漪蘇。
漪蘇一瞬間有些恍惚不解。抬頭對上狄軒皓殷切的雙目,漪蘇突然不知所措地閃避起那熱烈的目光來。
狄軒皓大約是自知失態,忙換了副淡然樣子,輕聲說:“鳳小主,這封堇箋上是下官當日吹奏的《遙迢》曲譜。下官見一路行來,每每吹奏此曲時,小主的神色就分外沉醉,由是將曲譜寫下,以作……”略頓了頓,似乎是在尋恰當的字眼,“臨別贈禮之用,聊表下官的一番祝福之心。”
私相授受,這對待選且極有可能入宮的秀女來說,是何等大罪,漪蘇並非不知。隻是……
微微顫抖著指尖,漪蘇徐徐緩緩地伸出手,靠近那堇色飄香的墨紙。
遙迢……遙迢……今日一別,雖然你在京城為官,我或許在宮內為妃,但一牆之隔,便隔絕了永生,你我的距離,何止遙遙迢迢可以形容萬一?
忽然望見今天自己的指甲,素素淡淡的,沒有任何瑰麗的蔻丹塗染,閃著天然的珍珠光澤,不覺淺淺一笑,手中毫不猶豫地接過那薄箋,鄭重收入懷中。
抬眸,笑意婉然,語聲卻極輕曼,“多謝狄大人饋贈。小女子必當潛心鑽研這首佳作。”
狄軒皓欣慰笑開了,不再多言,轉身向沈大人告辭而去。
直至那道淺白的身影漸漸隱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漪蘇方才收回凝望的目光。
即便遙迢,我亦不負此調。
在心中下定了決心的漪蘇,卻沒有注意到身旁一道淩厲的視線,複雜滿滿地盯住了自己。
沈府的布局樓閣十分雅致書香,整座府邸精巧而不奢華,很是合稱沈大人書香傳家的身份。正樓後麵便是片清湛碧綠的蓮湖,夏末秋初的光景,岸邊煢煢孑立著一隻末季的白荷,為婉約景致突地增添了幾分涼寂。
繞過遍植芍藥的亭廊小院,漪蘇等人來到了後院女眷起居的地方。
因初次拜謁沈大人,也不便四下張望,恐失了家中教誨禮儀,因此漪蘇四人一直低頭恭謹邁步,不知不覺中便駐足在一座高可丈餘的小樓前,那匾額上赫然題著“荷風芍露”四個大字,娟秀中不失蒼遒,好似澄塘渡鶴,又如同霞映雲樹,好不勁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