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果嶺學人(1 / 3)

對於國人而言,通常情況下,果嶺還是個略顯神秘的地方,換而言之,也就是說,在我們國人之中,誰又能瀟灑地遊走在果嶺之上?

毋庸諱言,能上果嶺的人,自然是一些事功高標的有閑之人了。當然,還有一些別有所求的人,如我認識的幾位球友,就把神秘的果嶺,當作了人生的一個大課堂,他們所以遊走在果嶺上,健身養性是一方麵,重要的是,他們在揮杆之餘,還有交流,這個交流不是一般意義的,有高貴的情感融合,有深遠的思想碰撞。我欣幸忝列他們之中,亦然上了果嶺,與他們一起遊走了幾個日頭,既有眼見,並有耳聞,發現他們的交流是廣泛的,是有益的,那種熾熱的情感,讓我頓然覺悟,他們不僅是一群行業上的成功人士,更是一群心有所思、敢於擔當、勇於負責的學人。於是,我就隻有敬仰著他們了。

時間是去年的深秋,地點在南國的廣州,幾個在清華、北大和香港大學深造的人,相約來到這裏,他們是陝西的陳維禮,雲南的趙廷波,山西的韓六平,遼寧的桑傑男,以及廣東本土的祝克明,此外,從他們一路上的念叨裏,我還知道有位重慶的宋春梅,這可是名實相符的一個豪華團隊了,誰的身後,都有一家甚至數家紅紅火火的經濟實體,他們上了果嶺,能隻是一場風平浪靜、波瀾不驚的遊戲嗎?

顯然是不能的。

我知道,認識他們是要費些眼光的。我有這個眼光嗎?和他們走在一起,不到果嶺上來,我是很不自信的,覺得他們的文質彬彬,他們的禮貌周全,我是不能很好地認識他們了。可是上了果嶺,情況變得大不一樣,我對自己充滿了信心,自信我有這樣的眼光,也有這樣的心態,我是能夠認識他們了,而且還能確定,通過認識他們,使我亦能成為他們的朋友。

挾著風、裹著電地揮杆,在高爾夫球場的發球區,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接著又是一道,一道又一道,我舉著照相機,把他們矯健優雅的身姿,凝固在我的照相機鏡頭裏了。

此一時也,我的神思該是恍惚的、疑惑的,我照相機鏡頭裏的他們,像是從一片竹林裏走來的賢者,十分的浪漫,十分的灑脫。揮動的球杆,每完成一個漂亮撞擊,我的眼前,就有一枚叫作高爾夫的白色小球,騰空而起,牽動著我的眼球,向前,向前……一直向前,向前到一片幽深的竹林呢!

竹林,那片永遠蔥蘢碧青的竹林啊,應該是我們民族文化記憶中,最為絢麗迷人的一個去處了。

這片竹林生在中原故土的山陽,也就是今天的河南省修武縣西北方向,是在一千四百年前的晉朝之初。此處偏在太行山的南麵,能夠生出一片竹林,該是很難得了,偏又有幸邂逅了一個叫嵇康的人,因為嵇康的不平凡,這片竹林也就變得不平凡了。家在譙郡,亦今安徽省亳縣的嵇康,遷居這片竹林,不知是怎樣的一種機緣,我是不好猜想的,總之,他到這裏來了。他這一來,像是在竹林裏豎起了一麵旗幟,就又引得阮籍、山濤、劉伶、阮鹹、向秀、王戎都到竹林裏來了。他們幾個人湊到一塊,不成想,就給我們的文化史湊出了一個現象,也就是我們吊在嘴上羨慕不已的魏晉風度。

而且是,他們幾個人,以嵇康為代表,就在這個讓人羨慕的文化史上,貼上了一幅自己的標簽,亦即“竹林七賢”之所謂也。

曆史已有定論,魏晉風度是一個群體現象,其中有一大群的政治家,一大群的雄辯家,一大群的陰謀家,以及一大群的文化精英。我所崇尚的“竹林七賢”,毫無疑問,都屬於文化精英的範疇。他們七人中,是貴族的,就有貴族的派頭;是布衣的,就有布衣的風采。而且絕不因為貴族、布衣之分,就坐不到一起來,恰恰相反,他們一開始便毫無芥蒂地坐到了一起,並且共同度過了一段蜜月般的甜美日子。如不然,也便沒有了“竹林七賢”這個讓後人津津樂道的群體文化現象了。

那麼,讓我們回顧一下“竹林七賢”,看看他們在那片竹林裏,究竟是怎樣地快活著了。

七人當中,是有幾個豪飲者,也有幾個精通音樂的。像阮籍、阮鹹、劉伶等幾人,就都特別好酒,見酒幾乎都要醉到忘命。但他們三位的酒量都不如山濤,據說山濤一場酒喝下來,沒有八鬥就難過癮。酒酣耳熱之後,他們又該幹什麼呢?自然是要歌舞了。就像今天的好哥們,在酒樓飯店裏一頓大吃大喝後,相扶相攜去唱卡拉OK一樣,相聚在世外桃源般的竹林裏,且歌且舞了。他們都是人傑,即便不是特別精通音樂,卻也是有自己獨特的一手。譬如嵇康,他是公認的彈琴大師,而阮鹹不大彈琴,卻被世人尊其為“神解”,也就是說,他對樂舞的感知能力,卻是超乎想象的強大。發展到大唐時期,為樂舞行裏人所敬慕,創製了一種器樂,就用了阮鹹的名字來命名。

竹林聚會,持續了二十年之久。我查檢了一下史籍,發現從嵇康弱冠之年就開始了,先是三賢,而後五賢,最後為七賢。可以說,他們相聚在山陽的竹林裏,一個一個,活得都是那樣地特立獨行、精彩奪目。但在今天的人看來,似乎覺得他們又有點兒放浪形骸,憤世佯狂。我想,這是不好怪罪他們的。他們所在的時代,隻有自然生長的竹林,而沒有如今人工化了的果嶺。我這麼提出問題,不是說自然生長的竹林不好,也不是說人工化的果嶺就好。我想說的是,自然生長的竹林和人工化的果嶺都好。當然,這個好與好是不一樣的。例如果嶺的好,對走到這裏的人,有著許多製度上的約束,穿什麼鞋,穿什麼衣服,都不能由了自己,唯如此,才像一個果嶺上的人。而在晉時山陽的那片竹林裏,就沒有這樣的約束了。但這又有什麼妨礙呢?因為我所認識的陳維禮、趙廷波、韓六平、桑傑男、祝克明、宋春梅他們,從靈魂和感情上是暗通著山陽舊時的那片竹林,以及竹林裏的七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