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晚霞的陰影(3 / 3)

“這個日子,根本無法過!離婚,我明天就搬走。”

“媽,你冷靜一下。大家在氣頭上,說了一些傷害對方的話,沒必要計較。”賀瑩愁眉苦臉地勸道。

“我決定的事,一定要做。說真話,這麼幾十年,我雖然看不慣你爸,動過離婚的念頭,但想到你們,想到母親的責任,我全忍著。以前,你們還小,我像拉著你們爬坡,稍一鬆手,大家都會摔下。現在,你們大了,這輛車也拉到頂了,我總該歇歇吧,總該為自己活幾年吧?”韓春麗的態度相當堅決。

賀瑩無計可施。她借口倒開水,走到客廳,讓王光建進去勸勸。

“你們父母的事,我咋好勸?你媽那個脾氣,搞不好,連我一起罵。”王光建推得一幹二淨。

賀瑩隻得進屋,老調重彈地勸著母親。

韓春麗起身,冷冷地說:“我是來通報我的決定的,不是來征求你意見的。不管你們反對還是支持,這個婚,我離定了。”說完,她誰也不理睬,氣衝衝地轉身就走。

“你就死人般坐著,也不拉住媽?”看見丈夫若無其事地看電視,賀瑩所有的委屈和沮喪,全向丈夫發泄。

“這倒奇怪了,牛肉沒吃到,反惹一身膻,我又沒惹你。”王光建好笑地揶揄。

憂慮著父母的事,賀瑩一夜都沒睡好。第二天一早,她給處長掛電話,請了半天假,然後急忙趕到父母家。

父親陰鬱地坐在客廳,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屋裏彌漫著刺鼻的煙味。母親在臥室收拾行李,床上淩亂地丟著衣物。

“媽,你真要搬走?”賀瑩心一酸,噙著眼淚喚道。

“讓她走。姓葉的一出現,她像變了一個人。”父親憤憤地將煙頭摁滅。

“說話要有證據。隨意誣陷人,要負法律責任的!”母親厲聲回應。

“我說的是事實。昨天他來家裏,今天你就搬走。三歲小孩都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你說因為他,是吧?我就去找他,又怎樣?”母親挑戰般地衝到客廳,與父親怒目相視。

眼看又是一場大戰,賀瑩急忙勸住父親,叫他不要說話。

韓春麗收拾好衣物,提著一個旅行箱,挎著一個帆布包,對賀瑩點點頭,拉開房門走出去。賀瑩要幫她提包,她拒絕了,說有事會同她聯係。

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賀瑩不由熱淚盈眶,傷心地啜泣起來。

“瑩瑩,不要難過,你媽就是這種性格,要幹啥,就非得幹。她太情緒化了,不考慮我們的感受。”賀克辛痛苦地說。

“爸,你也想開點,照顧好自己。我會去找媽的,盡量勸她回來。”擦去眼淚,賀瑩裝得輕鬆地笑笑。

賀克辛長長地歎了一聲。

幾天後,賀克辛給賀瑩掛電話,說他與韓春麗已辦了離婚手續。

“真的離了?”賀瑩驚愕了。她絞盡腦汁,精心設計的一個個勸和方案,刹那間竹籃打水一場空。

“離就離吧,我一個人過,更清靜。”賀克辛極力顯得無所謂:“哦,可能要去公證處。你媽不留任何退路,把房子留給你們。”

賀瑩不知道應該怎樣安慰父親。她強打精神說了幾句自己聽來也蒼白無力的話。回家,她情緒相當低落,無緣無故地指責丈夫。

“又出啥事了?”王光建完全摸不著頭腦,有些惱怒:“我看,你的脾氣,越來越像你媽了。”

“像我媽又咋了?嫌我,你也搬出去。”賀瑩頓時湧起更大的委屈。她想起每天的操勞;想起前年底,公司準備提拔她當副處長,但想到要出差,不能照顧丈夫、兒子,她斷然拒絕了,甘願做內勤。好像是宿命,為了家庭和責任,她也付出很多,還將繼續付出……

“我投降,我有罪,我罪大惡極,早該槍斃。”王光建脾氣極好,嬉皮笑臉地低頭彎腰、高舉雙手,在客廳裏轉來轉去。

賀瑩不由“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隔了兩三天,根據母親的安排,賀瑩和賀欣去了公證處。韓春麗相當精明,通過公證,不僅將上輩留下的兩間私房留給子女,還將賀克辛現在的住房——其中也有她的權益,全部贈給賀瑩和賀欣。“以後的事,神仙也難預料。就算你爸再婚,他也隻有居住權,所有權屬於你們。”她語重心長地強調。“媽——”賀瑩悲傷地製止她,不準她說下去。賀欣一直神色黯然,不問什麼,也不說什麼。此刻,他做出玩世不恭的樣子,嬉笑道:“我又有筆傳世不動產了。媽,感激你的大恩大德。啥時想吃火鍋,到我店裏來,雞鴨魚兔、黃喉毛肚,保證管夠。”分別時,韓春麗把賀瑩拉到一邊,悄聲叮嚀:“沒事多回家,看看你爸,幫他料理一下。我們雖然分開了,畢竟幾十年都在一起。他是好人,沒有壞心眼。”賀瑩咬住嘴唇,傷心地點頭。

一切歸於平靜,似乎,生活又回到原來的軌道。賀瑩更忙了。除了工作、家務,每隔一兩天,她要擠出中午休息時間,趕到父親家,關心他的衣食起居。

賀克辛很少出門,對著電視機,一坐就是半天。他的生活很簡單,熬一大鍋稀飯,凍在冰箱裏,就著街上買來的鹵菜和大頭菜絲,一吃就是兩三天。隻有見到賀瑩,他臉上才有幾分笑容。他一麵將賀瑩買來的雞蛋、水果收進冰箱,一麵自嘲地說:“又像回到單身漢的時候,一個人,啥都隨隨便便的。不過老囉!眨眼,幾十年沒有了。”

閑談時候,賀克辛繞著彎子,打聽韓春麗的情況。賀瑩淡淡地回答:“媽一切都好。”她不敢說真話。幾天前,韓春麗來過公司。她穿著入時,臉上容光煥發。她告訴賀瑩,她決定同葉洪平一起生活。辦了結婚證後,他倆就去武漢旅遊,順便看望葉洪平的孩子。“媽,你是鐵下心不要這個家,不要我們了?”賀瑩無法接受。“不要這麼說。你有丈夫和孩子,有你的家。你爸那裏,是你的家。我這邊,更是你的家。”韓春麗憐愛地摟著賀瑩,柔聲地說。她囑咐賀瑩,暫時對賀克辛封鎖自己結婚的消息,合適的時候,勸他找個老伴。

過了一段時間,賀克辛從老同事那裏,輾轉聽說韓春麗已經結婚。“我隻是隨口說說,沒想到她真的這樣做了。孫子、孫女都這麼大了,真放得下來。”賀克辛慘然地對賀瑩說道。

賀瑩非常同情父親,但也不能指責母親,隻得含混地勸慰。她建議父親多交一些朋友,多參加社會活動,最好報名上老年大學,學習書法。賀克辛耷拉著腦袋,悶悶地抽煙。

第二天,賀瑩請了一天假。上午,她到老年大學,替父親報名參加書法班,交了學費。下午,她拉上父親,去街上買了一應的筆墨紙硯。回家,她又匆匆忙忙地做飯。

晚飯後,王強照例在做作業。賀瑩洗了碗筷出來,累得腰酸背痛。她走到沙發前,挨著王光建坐下,茫然地望著電視。沉默片刻,她冷不丁地問:

“我們老了,會不會像我爸我媽一樣?”

“你說啥?”王光建一愣,沒反應過來。

“我說,看到我爸我媽的情景,心裏簡直不是滋味,想哭,又哭不出來。我們老了,也會這樣嗎?”

“你想得太多了!”王光建心疼地一瞥妻子,認真地想著說:“不會!我們的溝通、交流,都比他們多,對家庭和責任的理解,也與他們不一樣。河裏流過的水,永遠不可能重複。”

賀瑩信任地撫著丈夫肩膀,將頭靠在他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