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1 / 2)

窺園詩集序林小眉

嗟乎!衣冠敝壞,樊參軍何貧!妻孥凍饑,楊縣宰太拙!大造視才華如敵,我輩與文字為奴。曆數吾台耆舊:室望七星,而施耐公憔悴且老矣;居鄰萬鬼,而丘仙根牢騷至死矣!若許先生蘊白者,幼而奇窮,仕而迍邅,死且葬身絕域;籲!天之所以待詩人者,抑何若斯之酷耶?

先生沒之五年,其嗣君奉遺草將以壽世,而乞言以弁其端;健也晚陋,莫讚一辭。顧念右軍泛海,服食實偕許邁以修;尉佗居粵,昕夕以見陸生而喜。多羅樹下,清嘯如仙;北邙峰頭,長歌當哭。涼雲洗暑,共飛奇肱之車;古月招秋,同聽扶婁之樂。弓衣爭繡直講,繭紙傳鈔舍人;如卬負蹶,惟蛇憐蚿。是則杜陵入蜀,唯焚張籍之灰;東坡竄荒,獨設魯直之像:又烏能不撫卷淒惻而明其概焉。

先生椎輪大雅,丹雘元氣。嬋娟不在貌,孰睇君如美人!傲兀不受憐,知何物為名士!其為詩也,紫光望氣,火珠驗經;鏡乎萬殊,約之至精:唯其博。挽歌野諺,古蕩今肆;好好笑笑,頭銜自署:唯其達。冰壺貯月,玉盤承露;乾坤清氣,累劫不涸:唯其潔。伯龍題壁,司馬指山;偶作激語,亦有微言:唯其諷。愁鸞啼紅,病鶴唳碧;氣蕩腸回,作泥化石:又唯其情。於是條發蕤播,徵吐宮含;麗南朝之金粉,雄朔漠之山川:吾不知其曷為使人仰也可歌、俯也可哭!悲夫!

芷蘭滿掬,原是不祥之芳;塊磊在胸,長積難消之物。後世我知,未詳何人;窮年自苦,隻招大詬。先生已矣,誦茲遺編,引為厲戒。君如再世,永為沒字之碑;我悔今生,鑿破中央之帝!

鐵炮碑記陳望曾

前清同治元年,匪陷彰化城,勢張甚;匪魁戇虎晟擁眾三萬六千餘人,環攻阿罩務者三晝夜。時林公奠國及其男文鳳公率族中健者七十二人扼險轟擊,敗之,乃潰散;以至寡克至眾,厥功偉矣!今擊賊鐵炮尚存。望曾昔至其鄉,聞其語,複見其人,所知尤確。恐歲遠而或不足以徵信也,撰此書石,貽其後人,俾永垂紀念焉。

安平逸民陳望曾紀自香江之適廬。時戊午仲冬,距壬戌五十七年矣。

陶村詩稿序吳德功

昔太吏公因窮愁抑鬱而著書,故卓絕千古。蓋人當患難之時,閉戶潛修以自消遣,泄其牢騷不平之氣爾;周子所謂貧賤憂戚,天之玉汝於成也。不獨著書為然,作詩亦然。

陳陶村山長名肇興,字伯康;彰化人。通書史、工詩,名噪一時。前清鹹豐己未,登賢書。壬戌戴潮春之變,攜子避亂山中,說陳雲龍、陳捷三率沙連六保反正,掃盡欃槍,吟詩自適;凡草澤之猖獗、官軍之得勝以及死難忠臣義士,皆發之於詩,名曰,並前後所刊成四卷。其詩,胎息於少陵。蓋少陵因安、史之亂避地西蜀,以時事賦詩寫其忠愛之忱,人稱;陶村所作,類此者極多。惜版久遺失,所印之本疊經變亂,存者無幾。予前有一部,珍如拱璧,不知流落何處,為之惆悵久之。台南連君雅堂,好古士也;家藏一卷。多方向借,思欲刊行,以垂不朽。嗟乎!士君子讀書數十年,以文章發為經濟,名垂後世者幾人!即古近體詩之可傳者,亦寥寥罕覯。公因避難而成此集,詎非天之玉成之耶?

德功弱冠時,公掌教白沙書院;頻蒙教誨,又與為鄰。既得此集,喜而不寐;令侄上花商之文社諸子,刊於文藝叢誌。

東寧草自序林小眉

渡彼扶桑之水,還我海棠之巢;嬉處未渫,記意宛然。瓦觴薪榻,夢習魂恬;故歡初識,涼招寒集。自偶尚攜有鹿,逢人輒呼以貓。或問消息,不解若柳瘨;生有痼疾,大笑愛陸癖。鷗邊犢外,時複寄嘲;唱烏歌纂,奚能免俗!咄哉!蒼波萬片,渺長古其安歸!白月一棱,訴靈秋而何極!呻吟縱不無端,形跡恐已墜障。是稯稯胡為者耶?今栩栩且獨奈何!

伯兄東寧草序林履信

往歲,餘讀兄所為雲:“作世間閑言語,自知為憂時者之罪人”。曰:“異哉!兄殆有所為而發者夫?詩,豈特閑言語而已耶”!自怨誹以降,迄於今二千餘載,功令未之促責也、勢利未之勸誘也,而貴至公卿、窮迨蓬樞甕牗之士,我歌且謠,作者輩出;雖其體製數變,而興、觀、群、怨之義則一焉,夫豈皆無所為而為哉!昔司馬遷推三閭作之誌,謂可與日月爭光;而稱信國諸篇,忠義見之於詞。然則三戶亡秦、胡元遠竄,庸詎非二子之伏其機而振其氣乎?然則作詩之旨,蓋必仁人誌士有所不得於家國之際,而有其盛衰隆汙、成毀新故、存歿聚散之感,憂愁幽思鬱之既久,一旦或觸於外而動於中,遂藉山川城市、月露風雲、草木鳥獸以泄其綿渺淒婉、沈痛悲涼不能自已之辭。故千百世而後,讀其詩、論其世,未有不低徊歎息,黯然以嘯、泫然以泣,甚則投袂而起,傍徨乎無以自主,且將求其所以為之之旨於千百世而上焉。餘故誦屈原、文天祥之作,而知無用之用,詩道之所以難能而可貴者也。

兄幼而耽詩,凡古近載籍旁及歐洲諸著述關於有韻之文者,靡所不瀏覽。弱冠,南遊印度諸邦;前年回國,足跡遍乎大江南北。舟車風塵間,吟詠無日或廢。秋初自燕京歸,杜門累月,複成一帙;自謂寫性情之旨,竊比於屈、文二子。餘觀兄之為詩,亦似未嚐以閑言語視之也;而雲雲,抑兄別有托意歟!然今者天方薦瘥,世變亟矣;兄年始及壯,而餘則二十有六,天下事未可知。作詩以外,正有大可為者在也。餘今亦且將讚兄之說而斥詩為世間閑言語,而望兄之不為憂時者之罪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