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好像是一種癮,窺視別人的痛苦和絕望的癮。
她一直覺得:哪有那麼痛苦,為什麼非要這樣做。但是那些暴力的情節又讓她興奮,呼吸急促。她縮在網吧的一個角落看了二十分鍾的論壇。她想寫點什麼……最終卻還是什麼都沒寫。她不知道的是,旁邊原本在打遊戲的男生一直在關注她。她並不知道那就是鳴海。
是啊,那天晚上的鳴海,他並不是幹淨的少年,他抽著煙,頭發亂糟糟的,套著黑色的皮衣,臉上髒兮兮地沾有綠色和紅色的汙漬。
每個人都擁有截然不同的兩麵。有些人遺忘了自己的另一麵。而有些人,一到夜晚,沉睡的靈魂就會複蘇。
鳴海並不喜歡學校,不喜歡讀書,他能輕而易舉地考到年級前十,他有這樣的才能,隻是他覺得這一切一點意義都沒有。他喜歡的是畫畫,吸煙,一個人在夜晚的街道孤獨地行走,但那些都是短暫的過程……很快他對畫畫也喪失了興趣。他不想回家,家裏的氣氛很怪異,母親和一個年輕的男人在一起。有一次那個男人跑過來粗魯地親吻鳴海,鳴海用盡全力地把對方摔倒在地上,看到神經兮兮的笑。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他憤怒不堪。
他就像是一隻年輕又壞脾氣的野獸,找不到出口,想不出自己究竟要什麼,要唾棄什麼……在白天的時候他戴上麵具變成老師和學生都喜歡的人。陽光照射在他身上,卻是冷的。
他厭惡這樣的自己。也厭惡這個世界,這個沒有足夠吸引力的世界,這個扭曲的世界。他找不到有意義的事情來做。找不到可以讓他忘記那些惡心的記憶的事情。
這些都是蟹蟹林不知道的。
是啊,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城市在徹底入睡後,就變成了一個蜷縮著往黑暗處湧動的嬰孩。在那黑暗的盡頭,也許生存著什麼不為人知的光源——從本質上來說,黑暗與光明是等同的。就好像說是,人類的邪惡與善良共存,像是藤蔓生物相互糾纏在一起。生來即如此。
這是蟹蟹林曾經聽過的一段話。那個時候,她正因為暑假作業而憤怒不已,她因為做不出任何題目而默默流淚,耳機的男聲讀出這樣的段落。她覺得很有道理,於是跑去網絡上搜尋……不知道到底是誰寫的。但她把那些帶有光芒質感的段落一字一句地背了下來。
從那個時刻起,她也覺得,一定也有自己都不清楚的那一麵。那一麵,究竟是什麼呢?
2011年12月1日,蟹蟹林在論壇裏又看到有人關於討論自殺的帖子。她有點厭倦了。同樣的話題討論久了總是會厭倦的。她覺得那些人在虛張聲勢,做這種事情是需要很多勇氣的。但是她突然看到一個回複說,我已經嚐試過十多次自殺了,每次都會被救回來。不知道為什麼,蟹蟹林突然沒來由地憤怒,她給那個人留言,她幾乎是用破口大罵的陣勢說話的,她說:“那你繼續去自殺啊。沒有人挽留你這種人……把自殺的次數當作炫耀理由的人渣。”她把鍵盤敲擊得很大聲。
沒過多久,對方就回複說:是啊,我正在付諸行動呢,總是一個人去尋死,太沒意思了。所以我想要很多人一起……那樣會比較有意思。
蟹蟹林這才想起幾天前的那個帖子。
她趕緊去翻看,似乎已經有很多很多人報名了。
她看到一大堆茫然、粗暴、銳利的詞彙,橫七豎八地分布在黑色的論壇網頁上。如同被人踐踏過後的小麥田。她多少也明白有些傷口是無法愈合的。
蟹蟹林突然想起剛才那個熟悉的ID是論壇的一個版主,她看到作為版主的他也在帖子裏回複了,用的是很平靜的口吻。他說:我們一起從空中飛下來吧。
蟹蟹林並不知道這個版主是個怎樣的男生。印象裏他常常會跟帖,人氣很高,說一些不著邊際、平靜的、駭人的話。有幾個帖子裏有他的照片,因為采取了某種處理,所以黑色的照片顯得很模糊,線條融化開……她覺得這是個很孤僻的男生。但他偏偏又長得不錯。蟹蟹林看到他手中似乎夾著一根燃燒的煙。
此刻她不想發表什麼……她不想繼續和版主聊天。
她隻想關掉顯示器躺在床上好好地思考:“那些笨蛋,真的會去集體自殺嗎?”
第二天的數學課,她放棄了記筆記,她用黑色水筆在紙上寫毫無邏輯的句子。她想在下課去找鳴海,因為那天在地鐵上看到了那樣的他,蟹蟹林想他也許也參加了那個活動,她一心一意地想阻止他做出那種愚蠢的事情。
她的喉嚨裏像是堵了一大團吸飽水的棉花,異常難受。
中午的時候蟹蟹林手忙腳亂地去找鳴海。但是她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鳴海是哪個班級的。他們認識也有一段時間了,但是她居然不知道他是哪個班的。這令她很沮喪。為什麼對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存在,而自己卻一直這麼馬虎呢。
一起的時候,她總是有一茬沒一茬地和他胡扯。關於他的基本資料,她真的沒能了解到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