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覺得也許我是她的另外一個重要的慰藉。
每個學期我從學校拿回來的獎狀,母親都會歡天喜地地把它們裱在客廳牆上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但很可惜近幾年除了乞丐就再也沒有人來過我家。她滿心的自豪無處可炫耀。所以她隻能和貓說話,和仙人掌說話。貓有時候也受不了她的喋喋不休,從她懷抱掙紮著跳走,末了還不忘給她鄙夷的一眼。仙人掌則不會,它們昂著頭,一動不動地,像是在仔細聆聽母親的演講。
所以她笑了。
淡淡的,滿足的,發自內心的笑。
更值得一笑的是,我正發育的越來越像年輕時候的父親。那張黑白照片我看見過,父親微微惶恐的表情,在瘦長的臉型上微妙地產生出魅力,襯衫領子軟塌塌地覆蓋住脖頸,突起的是年輕的骨頭,非常的美好……這大概是父親十六歲的照片。而我正巧也是十六歲。也許在母親眼裏,我就像是從照片裏走出的父親。她欣喜不已。時光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
那時候她在打穀場邂逅的父親,那裏在播放人工電影,年代久遠的時候那還是極為奢侈的享受,母親不顧家裏反對獨自步行三小時才到了那個打穀場。但抵達時電影已播放了大半,母親懊惱地坐在最後麵的位置,前麵有個高個子的男生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左跳右跳的,看的很不盡興。想著等會還要花三小時慢騰騰地跑回去,電影又沒看到什麼,而且還被蚊子叮了幾個大包,一下子委屈地哭了出來。
於是那男生轉過頭來,臉上是微微惶恐的表情。
“怎麼了?電影太感人了?”
“不是。”
“那你怎麼哭了?”
“……要你管!!”
但那時候的父親像是猜透了母親的心思一樣,開始用溫柔的聲音跟她講起整個故事。“我看你很晚才氣喘籲籲跑進來的。”他笑。
他的記性很好,能把整個故事講的繪聲繪色,甚至連主角們的對話都能記下來。並且,那天晚上父親還用自行車把母親送回了家。之後沒過多久他們便戀愛了。
“你父親,真的是個很溫柔很溫柔的人啊,我是說那時候……”這是母親說過最多的,關於父親的話。
但在我眼裏,父親是非常嚴厲的人,他甚至會要求我吃飯的時候不要抖腿,不能把左手放在桌子下麵,諸如此類。我覺得他有點古怪,總之我不喜歡他。
“男人嘛,總歸會有些脾氣……”她又這麼解釋。矛盾百出的解釋。總之無論父親怎麼說話做事,在她眼裏都是溫柔的,就如同仙人掌的那些刺,在她眼裏都是柔軟的絨毛一樣。
後來我見識到了。父親死後母親就開始迷戀貓和仙人掌。都是兼具溫柔和尖銳的生物。然而有點不一樣的是,貓是把尖銳隱藏起來,隻遺留柔和在外表的生物,而仙人掌則相反,用尖銳的刺裹滿柔軟的身體。多麼奇妙。那時母親的性格開始變得神經質,混濁的靈魂分成清晰的兩半。有時候糊裏糊塗,有時候卻很正常。
但那樣也好,如果生活就能這麼日複一日地繼續下去。
隻是有一天突發了一點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