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知道是不是父母總是不回家的緣故,我們的關係變得若即若離,可有可無,所以我的性格開始變得扭曲而古怪,過分獨立堅強。甚至那不是堅強,那隻是一種青春期獨有的叛逆,對任何生物都抱有無法理解的抗拒和敵對。
我的生活還是那樣平淡無奇,每天拒絕那些邀請我一起回家的同學,在巷子裏偶爾邂逅那個男生,回到家聽奶奶的嘮嘮叨叨,偶爾會不顧一切地高聲吵架,打碎盤子,看到奶奶心疼的樣子居然會覺得很解恨……而後來我終於知道了那個男生的名字,他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灰彥。我的名字,是奶奶起的。很鄉姑,就好比一個眉清目秀的姑娘穿著“哥弟”那種連老太婆都不要穿的衣服。為此我更加恨奶奶。
但我無力的掙紮換來的隻是奶奶更加固執的堅持。
“我告訴你,你必須做完這些作業再去開電腦。不然明天我就把你的電腦賣給收廢鐵的。”奶奶說得出做得到,她的眼睛半張半閉,眼皮耷拉著,我從來不敢和她對視。
我隻能一臉不甘願地,跑到那一片向日葵園。夏天快要結束了,花盤裏堆積著密密麻麻的葵花子。我把幾棵葵花連根拔起,發了瘋一樣地把它們一顆顆地剝落,想要哭出來卻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是很矛盾的內心。心髒裏流出來的血液都是灼熱而粘稠的,它們最終變成黑色的堅硬的殼,我隻能聞到那種腐朽的氣息,一點一點,揮發到空氣裏,陰魂不散。
一團糟。
後來我在鏡子裏看到自己的臉,像是生鏽的機器人,我大概忘記了怎麼去笑怎麼去故作悲傷,我的表情定格在“麻木”這個按鈕上。那個按鈕生鏽了,鑲嵌在鋼鐵裏麵奄奄一息。灰色的臉,就如同一碰就碎的花朵。和我想象中的青春少女相差甚遠,沒有人接近我是合情合理的。
我隻是好奇,為什麼還是有幾個女生邀請我回家。為什麼灰彥不討厭我,碰到的時候總是給我一個笑容。即便是在他目睹我做出一些奇怪的舉動之後。
而我更好奇的是,自己居然會看到對方如同日光一樣的笑臉,一動不動,持續好幾分鍾。討厭別的生物侵占自己世界的我,居然有那麼一瞬間,渴望著和灰彥多聊一些東西。
這讓我感到恥辱。
拆遷組負責人來找奶奶的時候,我正躺在臥室裏的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幾天前我在小區居委會那裏看到了張貼得很整齊的海報,意思是這一片小區也要拆遷了,請各個住戶積極配合國家的政策。事實上這一片小區本來就沒有多少住戶了,它太陳舊了,就好像脫線的木偶機器人,沒人願意搭理。我不討厭這樣的海報,但是還是在月黑風高的晚上,莫名其妙地撕爛了一係列海報。
拆遷組負責人還沒說話,奶奶就操著一口蹩腳的普通話和他說:“這種事情,我要和兒子媳婦商量一下的。”她的囂張跋扈消失得無影無蹤。
“好的……那我三天後再來。如果同意的話就簽合同,好吧?”
過了沒多久,我就聽到奶奶和爸爸在講電話。有些奇怪的是,奶奶並沒有和兒子討論拆遷不拆遷的問題,以爸爸的人生信條,房子肯定是由奶奶隨便處置的……那天奶奶嘮嘮叨叨地和爸爸說,她喜歡這裏,她習慣了在這裏生活,要她突然離開這裏還真是舍不得……而事實上,她隻在這裏生活了三四年。之前她在農村過她稀奇古怪的生活。她養過很多貓,成天抱著那些貓曬太陽,聊天,睡覺。
那天晚上,我在床上輾轉了一個鍾頭都沒能順利入睡,像一隻在油鍋裏反複煎炸的韭菜餃子,炸到最後糊了,裏麵的餡還是沒能熟透。我的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就算冷靜扭曲如我,也覺得很可怕的想法。我畢竟隻是個還在讀高中的普通女生。雖然這個普通女生偏激了點。
第二天到學校的時候我頂著碩大的黑眼圈,接受同學和老師的洗禮。數學老師甚至誇張地問,“同學你是新來的嗎?怎麼以前沒見過你……”
那天我莫名煩躁,還在為昨晚自己滋生出那樣的想法而矛盾不已,在同桌反複的嘮叨作為催化劑的前提下,我推翻了整張課桌,於是同桌放在桌肚裏的漫畫書被班主任抓個正著,她一定以為我是故意的,於是不顧一切哭天搶地。很多人站起來喜氣洋洋地看著一出不常見的好戲,議論紛紛。
下午的時候我捕捉到一隻巨大的蚊子,我先撕碎它的尖嘴,然後是翅膀,最後看著飛不起來的軀體冷笑。我用手指將它碾成灰塵,指腹上留下帶有腥甜味道的灰黑色。
放學的時候再也沒人敢問我,“要不要一起回家?”所有人都指著我竊竊私語,為我奇怪的舉動而顫抖不已。“是瘋了吧……又沒有失戀。”她們這麼說。女生總是這麼膚淺,總以為失戀是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三天後負責人果然又上門來詢問情況,我縮在房間裏仔細聽他們在說話。你一定不會想到,我在期望著什麼。奶奶說,她是多麼舍不得離開這裏。這是他兒子唯一的家,是辛辛苦苦很多年才買到的房子。這裏的環境很不錯,到處是翠綠的樹木。所以……她會不會和那些老太太一樣,死守著這裏不肯搬離,用義憤填膺的嗓子嚷:“你們死也別想讓我離開這裏!”這才符合奶奶的性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