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綠楊曾折處。不語垂鞭，踏遍清秋路。衰草連天無意緒。雁聲遠向蕭關去。
不恨天涯行役苦。隻恨西風，吹夢成今古。明日客程還幾許。沾衣況是新寒雨。
——《蝶戀花》
康熙三十年
三月十八日是萬壽節。經過休養生息的幾年，國力強盛，國庫充盈。太後在兩個月前就宣布要大舉為康熙賀壽，並且趁機選秀，為皇家開枝散葉，鞏固皇朝的根本。後宮嬪妃們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卻誰也不敢開口反對。
清揚問了一句：“有這個必要嗎？”
“當然有！”太後道，“三年一選是舊製，因為皇帝沒有這個心思，加上國多是非，擱了十來年。如今四夷來朝，泱泱大清繁榮昌盛，是時候為皇朝的未來打算。皇上年近不惑，多選幾個人在身邊，多替你們分勞！晴飛，榮妃，惠妃，德妃，你們也可以多些時間好好教導阿哥們，是不是？”
“是！”這是晴飛和德妃唯一的答案。榮妃也道：“老佛爺想得周到，臣妾聽候老佛爺吩咐。”
惠妃隻是冷冷一笑，望著晴飛，意思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你也要成為過氣的敬妃娘娘了！
太後一錘定音，內務府忙得人仰馬翻，帶動整個京城都熱鬧非凡。連春寒都似乎遠離了北京城的時刻，晴飛心裏卻沒有溫暖。十三郎六歲，被搬去阿哥所，由教養嬤嬤們看管，初一十五才能母子相聚。永壽宮沒有了孩子的歡笑，一下子冷清蕭索起來。晴飛常常一個人坐著坐著就神遊物外。
玉果怕她為選秀擔心，說：“娘娘，您不必為選秀的事煩惱。無論選些什麼新人，都占不去您的位置。”
晴飛隻是微微一笑：“十三郎呢？”
“阿哥還沒回來。剛剛四阿哥派人來說，他們要去練武場練習半個時辰射擊。德妃娘娘也派人來說了，她會親自把阿哥送回來。”
“好。”晴飛道，“我等十三郎回來再吃晚飯。”
“那我先給娘娘拿些點心來墊墊。”
“我不餓。”
“早飯是奶酪，午飯吃了半碗清粥，怎麼會不餓？娘娘，奴婢知道您想念阿哥，但是好歹顧著自己，別餓壞了！”
“我沒事。金果，十三郎喜歡的東西多準備一些。”
“今天是初一，奴婢一早就開始準備，每一樣都齊全呢！”
“十三郎第一次離開我這麼久，不知道習慣沒有。”
“姑娘，我不是告訴過您，十三郎好得很。照樣吃喝睡覺，一點都沒有不習慣！”慧卿掀簾進來。
“是啊，娘娘，咱們阿哥天生的瀟灑性子，要是生在民間，遊俠兒仗劍走天涯，羨慕死人！”玉果道。
金果心道，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忙說：“您別擔心。在阿哥所裏，太監宮女們一樣照料得無微不至。再說還有四阿哥照看著呢！”
“是啊，所有阿哥都是這麼過來的，所有娘娘也都是這麼過來的。祖宗的規矩，阿哥長大些，就要離開額娘去奮發圖強！皇上已經破例多給我一年的時間。眼看著十四阿哥都到了出去的年紀，自然不能再留著十三郎在我身邊。小哥倆一塊兒被帶出去，我瞧德妃倒是好好的照樣過日子，我也是想得太多了，真慚愧！”
“娘娘是愛子心切！”金果道。
“什麼祖宗規矩嘛！兒女天生要跟著娘，偏偏咱們的祖宗規矩是離人骨肉！”玉果道。
金果斥道：“不可胡說！”
“娘娘，您說是不是？”玉果不服氣地問。
“江山沉重，什麼天性親情都可以壓碎！”晴飛無奈地歎了口氣。外麵傳來施圖的通報：“皇上駕到！”晴飛迎到內室門口，康熙已經大步走進來。慧卿和金果玉果行禮退下。金果一把拉住玉果，拽到花壇後麵。
“金果姐姐，你幹什麼？”玉果不解地看著金果沉重的神情。
“你說幹什麼？你說我提醒過你多少次，不該說的話不準說！”
“我哪有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還說沒有！民間兩個字根本是娘娘的心病，你非要提起來！娘娘寬厚，不說你。”
玉果誇張地歎了口氣：“民間兩個字也算忌諱？我又沒有提納蘭侍衛的名字！”
“你還敢提名字？！還有，什麼‘遊俠兒仗劍走天涯’，那是皇上的大忌諱！皇上要是聽到，不把你打一頓板子攆出宮才怪！”
“皇上哪有姐姐你那麼敏感，一聽民間就扯到納蘭侍衛，一聽遊俠兒就扯到白公子！”
金果慌忙蒙著她的嘴巴：“有沒有遮攔！”
“你們兩個在說些什麼？”一個聲音從花壇對麵傳來。金果玉果大驚，慌忙轉過去，卻見慧卿文文靜靜地站在那裏。兩人鬆了口氣。玉果拍著胸口笑道：“慧卿姐姐，是你呀！嚇死我們了！”
“害怕就不要在背後議論！做好你們該做的事情！不要管你們不該管的事！禍非天降，而從口出！”慧卿淡淡道，轉身離去。
金果忙道：“是！”
“慧卿姑娘真是一個怪人！娘娘卻那麼喜歡她，也很奇怪！”玉果對著慧卿的背影咕噥。金果沒好氣地掐了她一把：“閉嘴！娘娘對慧卿姑娘如對國士，皇上也多禮節，她怪不怪，要你瞎摻和什麼！娘娘怪不怪，更沒有你說話的份兒！皇上喜歡就行！”
“皇上對娘娘真是沒話說，這麼多年來，就算有點不愉快，也都是隔夜揭過就算。哪像別的娘娘，一言得罪了皇上，就休想再見第二麵！可是娘娘似乎總有保留！”
金果歎了口氣：“男兒愛後婦，女子重前夫！”
“前夫？”玉果驚問。
“你聽錯了！”金果慌忙道，轉身想走，被玉果一把抓住。
“我沒有聽錯！”
“聽錯了！”
“絕對沒有！金果姐姐，你說的也是納蘭侍衛對不對？”玉果笑道，“你教訓我，自己犯了更大的錯！其實我們都知道娘娘跟納蘭侍衛怎麼樣，他們雖然沒有成親，但是那份刻骨銘心的感情終身難以磨滅！納蘭侍衛死了這麼多年，娘娘還放不下，慧卿姐姐也放不下！倒是他正經明媒正娶的夫人另弦更章！”
“行了行了，你知道什麼就胡說八道！算我求你，不要再說。”金果道，“走，回屋看看娘娘有沒有什麼吩咐。”
屋子裏，康熙一手握著晴飛的手，一手端著茶杯淺啜：“十三郎還沒有回來？”
“還沒呢！說是去演武場練習射擊了！”
“這小子，朕一再囑咐他免了今天的射擊，早點回來。分開了這麼久，你一定眼睛都望穿了！”
“他喜歡舞刀弄棍，自然舍不得錯過！”
“晴飛，朕把十三郎搬到阿哥所去，你不會怪朕吧？”
“當然不會！這是規矩，皇上也不能破壞。您讓十三郎多跟我一年，我已經很感激。”
“但是，朕曾經答應過不會分開你們！君無戲言！”
“皇上說那話的時候，隻是為晴飛頭腦發熱的**，不是皇上！**的承諾暖心，但皇上還有必須遵守的規矩！”
“你真好！”康熙緊緊抱著她，“有你的體諒，朕肩上的擔子好像輕鬆了大半！”
晴飛輕輕撫摸著他的額頭：“丈夫挑千斤，為妻分五百。雖然我不能為你分擔，至少可以不成你的後顧之憂！”
康熙閉上雙眼，整個人都輕鬆地躺在她的大腿上，模糊地說：“晴飛，你是朕的女神！無論選進宮的是什麼天仙美女，都比不上你的一片指甲一絲頭發！”
晴飛低聲道：“她們比我年輕呢！年輕就什麼都不怕，天上的星星也敢摘，王母娘娘的蟠桃也敢偷！皇上喜歡的勇氣和率性，我久已失去！”
康熙突然睜開炯炯的雙眸，伸手勾住晴飛的脖子拉下來，重重地在她唇上一吻，啞聲道：“你的勇敢朕喜歡，你的和平朕同樣喜歡！情如酒，情在不能醒，隻為你一人！如果你不高興，朕就請母後取消選秀！選什麼呢？萬種**，早就在朕身邊了！朕的口味刁，習慣了秀色可餐，全天下隻餘庸脂俗粉！”
“晴飛進宮八年，承恩八年，已經知足了！皇上多選幾個絕色佳人進宮，宮裏更加熱鬧，皇上更加開心，連我們看著都賞心悅目！”
“真心話？你就不怕朕以後不來你這裏？”
“情在不能醒，情走不能留！晴飛不怕皇上人不來，隻怕皇上的心不想來，不願來！那就算沒有新人，皇上也有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