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我昨夜聽師父提起,師姐你此番隨師父下山乃是最後一番曆練,若有所成,便可脫去肉身凡胎得道而去。”我拉了拉眼前女子的衣袖,心中千萬般不舍也隻得化作了臉上一團和氣的笑,“霜兒願師姐得償所願。”那女子一襲銀衫,絲絹綢緞本是死物,可裹在她的身上偏就有了靈氣,一圈圈雲紋自衣擺最底下蔓延上去,青色與白色的繡紋交織纏繞,似有生機。師姐回過身來攏了攏我的衣襟,嘴微張,最終隻空餘了一段升騰的白霧,她還是什麼也沒說,隻朝我笑笑。我一愣,也是笑。
師姐本是師父手下最得意的門生。當年師父將還是懵懂稚子的我帶回觀中時,師父座下便有五個關門弟子。這觀中,加上師父與我,便也隻有七人。是,再無他人。師父本是個半仙,隻因他尚有一段凡間的師徒因緣,才未全然飛升,隻在這觀中收了幾個因緣弟子,了她這份塵緣。我眼前的這個師姐名喚椒柳,乃是師父的第一大弟子。椒柳生的一副好相貌,若留在尋常世間長大--“免不了一場禍水紅顏”,師父這麼說過。於是那日師父從拐子手裏牽回了她的第一個徒弟,當時年僅8歲的椒柳。因緣果真是天注定,椒柳師姐天分異常,連師父也嘖嘖稱歎。而後,師父又漸入四個弟子,都是慧根深種之人,不過,椒柳師姐也一直是其中最深得師父之心的第一人。至此,隻安心將這五個弟子引入法門,細心教導,師父這段塵緣也就算是到了頭。
所以,我的出現,是個全然的意外。我依然記得那日師父牽我回道觀時,幾個弟子見到我時詫異的眼神。師父言說我是他遊曆歸來之時於山腳撿來的棄孩,一時起了憐憫之心,帶回觀中。那時我極為年幼,卻不到五歲,往前的記憶都是空白,卻隻硬生生記下了那張唯一的笑臉,椒柳師姐笑盈盈地走過來,捏了捏我的臉。師父歎一口氣,道,以後就由你來照顧這孩子。
因緣這種東西定然是不會錯的。師父推算他有五個弟子,便真真的隻有五個。所以後來我學禪,練術,揉丹沒有一樣成的。師父笑著摸了摸我的頭,沒有慧根啊。我癟癟嘴垂下眼,師父手下稍稍用力,但也沒有惡根啊。我小心偷看師父的表情,陽光從背後一路過來,恰好照到師父的麵龐,還有那慈祥的笑容,心下,頓時開心了很多。
兩年後,二師姐飛升了,然後是三師姐……幾年過去,觀裏便隻餘下了師父,椒柳,和我。我也不再“大師姐,大師姐”地喊她。因為觀裏,隻有她一個師姐了。原本她該是第一個飛升的。我自然是知道的,師姐總不願去曆那最後一道劫,她總是笑盈盈地和師父說,等霜兒再長大一些,等霜兒再長大一些。師父把拂塵輕輕一揮,便不再多言。
而昨日,我恰滿十六歲。
我一路偷跟著師父和師姐,昨夜下了雨,山路並不好走。師父與師姐在前麵走得穩當,我卻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麵。及至山門,師父拂塵一揮。我自然懂得意思的。顧不了一地稀泥爛葉,生生跪下,頭重重磕下,強忍著淚水喊著,霜兒隻能恭送至此。然後頭磕下的那瞬間,淚水簌簌落下。
回到觀中已是傍晚,一片陰冷。回到屋子裏燃了一豆燈,屋子裏才從昏暗轉回了些光亮景色,一個黑影突然從桌邊竄出撲入懷裏。小胖!我笑著捏捏它的脖子。小胖,你知道嗎?剛才我還與師姐提到你呢。我說,這觀中那裏是餘我一個呢?不是還有小胖嗎?小胖喵嗚一聲,窩在我的懷裏不願意動彈。揉了揉它鼓囊囊的肚子,又去打野味了吧。好一隻靈巧的肥貓。喵嗚。算是敷衍地回應了我一聲。那夜我偷了懶,廚房的灶沒有起過火,我嚼了幾顆小山果便摟著小胖入了被窩。它在我懷裏拱了拱,找了個很滿意的位置還打起了呼嚕。
是日,我起的早,在觀裏打掃一陣又多少有些觸景傷情,便索性扔了掃帚,把小胖往背簍裏一扔,背上背簍往後山而去。喵嗚,它對我粗暴行為報以抵觸。
放下背簍像往常一樣采藥,師父交代,金錢草快沒了……師姐說,這種草是千萬碰不得的……我一邊嘀咕著,一邊想象曾經的那些場景。那時候師父最終無奈教了我一些尋常醫術,時不時打發我到後山采藥,我卻笨到連藥都會采錯,最誇張的一次,我竟然抱了一顆野生花菜回去,好大的花菜,眾師姐笑的前仰後合,連椒柳師姐也是一臉強忍住笑的怪異表情。隻有端坐在上的師父,似乎隻有額頭上有一些青筋爆出。想到這裏,不禁獨自笑出聲來,空空的山裏笑聲擴散出去,竟然似有回聲。
喵嗚。我回頭望去,小胖早從背簍裏跳了出來,往樹林深處走去。小胖!我大喊,回來,你要是遇到猛獸我可不搭理你!喵嗚,小胖回頭給了我一個不屑的眼神,繼續它堅定的步伐。我隻好拎起背簍追它而去,你小心了,看我怎麼收拾你。它耳朵動了動似有覺察,邁出四條小短腿,肥滾滾的身子竄得賊快。
在山中亂跑一陣我終於一手撈起了這個家夥,好重,我一隻手差點提不住,回去得給你節食。我氣喘籲籲地望了望周圍,沒有來過。遠遠地還能看到道觀的尖頂,便安心一些。小胖還在我懷裏翻動。我輕輕地抽了它腦袋一下,它安分了許多。我便摟著它四處看看,竟然在附近發現了個洞穴,洞口朝下,借著微光看下去,竟看不到什麼底。此地怎會有這樣的洞穴?我正猶豫是否要下去一看以滿足我的好奇心,懷裏那個本來一動不動的小胖猛然一躍就掙脫了我的桎梏,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將身體抱成球狀演著斜下的洞壁滾了下去。我嘴角有些抽搐,不知道該為剛才看到的奇景而捂著肚子狂笑一陣,還是該為我竟然是這樣一隻奇貓的主人而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