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霏霜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操起這首《風雨》,原本她一向不太喜歡鄭風。
“風雨如晦?”棣棠鶴望勾起嘴角一笑,又抬頭看看天色,“今日可不像有風有雨的樣子。”
“是啊。”風霏霜學著他的樣子看了一眼頭頂的青天,“許是一會兒會下吧。”
“我竟不知道你會占卜。”
像是應驗風霏霜的戲言,傍晚時真的下起了雨,棣棠鶴望和風霏霜躲在樓裏看窗外雨洗梧桐,戲謔的笑道,“現在你在想什麼?”
“‘山雨欲來風滿樓’。”風霏霜閉上眼,含笑呼吸,“我在想這句詩。”
“可是現在雨已經下起來了。”棣棠鶴望微笑著道,他在看風霏霜薄扇一般的睫毛,上麵粘著一粒雨珠,顫顫巍巍,非常的美。
“我知道。”風霏霜依然閉著眼,“可是我就是這麼想的。以前我總用這一句來向別人說我的名字。”
“名字?”棣棠鶴望剔眉,“可是這一句並沒有你的名字,冬日小姐。”
“嗬嗬,明知故問。”風霏霜笑了起來,那粒雨終於掉了下來,落在她唇角,被她的手指拭去了,“冬日欹當然是個假名,就像棣棠鶴望一樣。”
“我已經告訴過你我的本名,你又叫什麼?”
“就叫我冬日欹吧。”風霏霜笑道,“我已經很久不曾跟人說起我的名字了。”
“很久,是多久呢?”棣棠鶴望倚在窗邊笑問。
“十歲。十歲以後。”
“那這世上,豈不是沒有人認得你?”棣棠鶴望低頭一笑,“不可惜?”
“不可惜。”風霏霜笑著搖頭,“也有人認得我,就幾個。幾個就夠了。我不需要人家認得我。”
“我也不能認得你麼?”棣棠鶴望突然收起笑,看著風霏霜認真道。
風霏霜先是一怔,旋即笑了,“你認得的冬日欹,豈不是獨一無二?我這麼說,你還有不滿?”
棣棠鶴望笑道,“沒有了。”
他笑的時候,風霏霜靜靜地看著他的臉,看他的眼睛微微地眯起來,笑得很和軟,看起來很溫暖。
風霏霜直到很久以後,也一直覺得,那才是棣棠鶴望給她的第一個笑容。
真正的笑。
看到那個笑容時,風霏霜的心中,有一種淡淡的雀躍。
那天夜裏,風霏霜寫了一封信。
信寄給了遠在逝水軒的水溟若。她在信裏寫道,師兄之事,我有生之年,許是忘得掉的。若能放下,於我,將是極大的幸事。
那信裏的話,本應該是別人來安撫她。可惜她太明白,看得太清,自己說出來了,竟顯得另一種格外的淒涼來。
終究還是沒有寄出去。
風霏霜蹲在小樓下的花叢中,把燒掉的灰燼埋進了鶴望蘭的花根下麵。
後來風霏霜想起那天燒掉的信,笑著對身邊的水溟若說,“當初不該燒了那封信,若是你看到了來找我,也許會有些不同。”
水溟若卻搖頭,“我去了又如何?你的事,從來不叫人插手。我是一向知道的。”
風霏霜隻是抬頭看了看天,風吹過,在夕陽上斜斜地一抹,天色漸漸暗沉,與那一日在亭中等人時如出一轍。
“不管你信是不信,我真的後悔了。”
六月多雨,風霏霜撐著傘走過街角,懷中抱著一個包袱,裏麵是新置的成衣。石青的底色,上麵繡著流雲蝙蝠。
風霏霜在那家成衣鋪裏一眼就相中了這件衣服,貼服在衣料上的蝙蝠,細看時,竟有些欲起的猙獰,不安於室。
下著雨的午後,街角處靜悄無人,風霏霜走著走著,頓住了步子。
“你們當真是耐得住性子,我住在他那裏已經過了快一個月你們才想起動手。了不起。”
麵前的幾人並不開口接話,隻是站定,擺開了陣勢。風霏霜看了看他們,臉上帶著笑,心裏卻沉了沉,湛家的人果然不是好與的。除卻武功高低不論,這份沉穩就叫人擔心了。
風霏霜想到這裏,那肩上尚未好全的裂口,又開始燒灼地痛起來。
她眯著眼睛,悠然一笑,合上了手中的傘。
“啪”地一聲風霏霜的傘骨敲在冰冷的劍刃上,一振順勢打在那人的頸上,隻聽得骨裂之聲,那人飛跌出去,摔在牆上,登時死於非命。風霏霜瞄了一眼扇子上濺上的血跡,單手撐開了傘,手一抖,血珠子順著傘麵滑落,被雨水衝刷得幹幹淨淨。她也不再打著那把傘,將手中的衣裳抖開,如風帽鬥篷一般罩在身上,牽著唇角一笑,“還打?”
窄小的巷子裏已經躺著三個人,其他人的臉色都有些泛白。唯有風霏霜一臉笑意宛轉,略帶殺伐之氣。卻隻有她自己清楚,肩上的傷是如何燒痛著她,她疼得恨不能咬牙,卻偏偏笑得愈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