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囚(1 / 2)

江間寒風下弦月,一曲琵琶聲未歇。瑟瑟碑林坊間立,泉下紅顏淚難絕。

“少夫人,老爺說,二少爺的仕途,全靠您了。”丫鬟將湯藥放到文婉麵前,語氣生硬,表情冷淡,“夫人快喝下它吧。”

文婉停了手中的琵琶,細看,她的纖纖五指已被勒出道道血痕。她抿著嘴,漸漸紅了眼眶,卻倔強的不肯掉淚。

桌上放著兄長派人送來的信,信上說:“已嫁之人,以夫為綱。”

以夫為綱。夫亡,便以夫家為綱。

文婉十六歲嫁入張家,十八歲的時候沒了夫君,成了寡婦。張家是扶不起的阿鬥,這幾年她豐厚的嫁妝都被張家一大家子耗盡,也沒見張家冷落的門庭有什麼起色。

文婉是當朝丞相的幺女。文丞相風光一生,唯有這個小女兒是他的汙點。兒子在朝做官至二品,大女兒在宮中生了兩個皇子。本來想把幺女也送入宮中,誰知道一向溫婉少言的幺女要跟情郎私奔。

那個男人是個教書先生,風流倜儻,器宇不凡,但就是沒有官職,也不願入朝為官。文丞相不可能將女兒送到這樣的人的手裏,連夜派人將二人捉回來。文婉被關了禁閉,那個教書先生被打斷了腿趕出了京城。

這件事傳遍了整個京城,以前向文婉求親的人絡繹不絕,而此事過後便是門前冷落鞍馬稀,求親的人寥寥無幾。文丞相權勢滔天又怎樣?文家幺女私會男子、無貞無德的名聲早就傳開,但凡是門當戶對的人家都不願意要這樣的媳婦。

文婉生性怯弱,做出最大膽的事也就是和情郎私奔。如今更是膽小,天天連屋子都不出,隻是在房間裏一個勁地抹淚。情郎用血給她寫的訣別書她隻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文府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金碧輝煌的囚牢,緊緊地拴住她這隻金絲雀。金絲雀向往藍天,想飛出去過一次,沒有成功,栓鳥的鎖鏈卻換得更粗了,掙脫不斷,反而將自己勒出了一身血。

不久,她就被被送入了張家。那樣的隱秘和匆匆。她像是不見光的垃圾一樣,被文府匆匆忙忙的丟進了另一個牢籠。

換了個籠子的金絲雀,依然得不到自由,見不得光。

做了寡婦之後,變成了真真正正的一個人。時常是一杯清茶,一把琵琶就過了一天。院子裏荒草叢生,沒有人來,她也不出去,索然無味但也平平靜靜清清淡淡。

前不久,李家有一個新守寡的女子隨丈夫去了,聽說是殉情。皇帝知道後,特地在貞節坊為李家媳婦做了一塊貞節碑,以彰嘉獎。因為這個事,本和張家二少張遠同級的李及燿連升兩級。

張家老爺因此紅了眼,想到了被自己遺棄在角落裏的兒媳。

張家老爺打起了算盤,甚至說服了文相用文婉的命換一座碑,也換來張家和文家的官圖亨達。

姐姐也寫信來說,一死換來自己和家族的名利雙收,也是值得。她說,女人嘛,一輩子也就是這樣。

她知道姐姐在深宮裏的難處,那個永遠是隻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的吃人的地方,誰都不好過。姐姐急須一件事來換回皇上對她的寵愛。

可是她不想死,名利雙收又樣?人死了還是什麼都沒有了。她這一輩子還沒有體會到閑雲野鶴的生活到底是怎樣的,還沒有找到自己夢想中的一世一世一雙人,還沒有真真正正為自己活一次。

她理解所有人的難處,但是她不能原諒所有人。每個人都在問她,用你的死就能換來榮耀,你為什麼不能這麼做?別人家的媳婦都深明大義,以死明誌,她這樣一個無德克夫的寡婦又憑什麼說不?

他們說,張家和文家養了她這麼多年,如今到了她回報的時候了。

可是仍然不服氣。她的生決定不了,她的死難道還要落在他們手裏嗎?就算她了又能怎麼樣呢?就像張遠那樣的爛泥,官升了兩又能守著他的烏紗帽多久?她已經退避三舍到了這個地步,為何他們還有步步緊逼?

男兒重義氣,何須錢刀為!她羨慕極了古時的卓文君,那樣勇敢的追隨幸福。愛的濃烈,走的徹底,幹脆利落,沒有半點後顧之憂。

不像她。做一個卓文君那樣的人,沒有那樣的勇氣;做一個老老實實的大家閨秀,卻又不甘心被三綱五常囚一輩子。所以日日痛苦。空有一顆向往自由的灑脫的心,卻沒有向前走一步的勇氣。

所以她在後院深庭中暗自淒涼,隻能日日幻想著她與她的情郎攜手天涯、鹿車共挽。

若真的是這樣,那他們會不會擁有一雙可愛兒女,共看花開花落,歲月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