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下一口灼人的烈酒,歐陽潤知深邃的眼眸中射出難言的哀傷。
如果在此之前,有人跟他說,他也會酗酒,他也會對月抒懷,他也會為一個女子牽腸掛肚,歐陽潤知隻會冷笑不已。
他不敢相信自己真有這麼一天。
而那個女子,隻是一個不到十三歲的豆蔻少女。
恰如含苞待發的小荷,剛剛綻開一點點的花蕾,露出嬌嫩的淺粉色。
那樣的純真天然,又是那樣的妖魅迷人……
當他察覺到自己已經不由自主的會為她的一顰一笑而牽動心弦,已經太遲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被她調香的巧思所折服,還是為她淡定自若的性情所吸引?或是在那個與她“談判”的夜晚,見識到了她純真外表下,絲毫不遜於成人的狡黠,而慢慢的由震驚變成了傾慕呢?
傾慕一個比自己小那麼多的小女孩……太可笑了。
是的,那天當眾扯下她的裙擺,他是故意的。
這件事,現在已經無人提起。雖然從那以後,展眉看著他的眼光裏多了幾分戒備,但是就連展眉都不想再節外生枝,扯出什麼麻煩來。
就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
大家都忙著“忘記”這件事。無論是母親、妹妹、下人們,還有舒綠,都將那次意外徹底的扔到一邊去了。
當看到她身上燃起了火焰,他很著急,很激動。但冷靜的本性讓他在情急之中也能看清,那火勢還是可以很快撲滅的,隻要往她身上倒上幾桶清水……院子裏就有水井,下人們已經衝去打水了。
很快她就會沒事的,即使沒有他出手幫忙。
可是,當時一個大膽的想法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來不及多想,他衝動地將她燃火的那幅裙擺扯了下來,踩滅了火苗。
表麵上看,他是為了救她。
其實……他是想得到她。
是的,他想將這個特別的女孩子留在自己的身邊。隻是一瞬間閃過的念頭罷了,卻迅速占據了他全部的心神,使得他平生第一次失控了。
身為歐陽家的掌舵人,他何嚐不知道自己的婚姻並非個人的事情?
可是他再怎麼沉穩、早熟、聰慧、冷靜,他也還是個年輕氣盛的少年。他也想,為自己活一次,而不是為了家族做出犧牲和妥協。
他已經放棄了仕途,不想再放棄一個難得的、令自己心動的少女。
從他十五歲以後,這些年來,總有許多閨閣千金脈脈含情地向他目送秋波,或含蓄或直露地向他表示好感。但是他從來沒有在意過她們。或者說,在他的心目中,這些女子麵目模糊,並沒有在他心中留下過哪怕一絲一毫的痕跡。
他一直以為自己不會被這些兒女私情所困,原來……隻不過是還沒遇到讓他真正動心的人。
他自私的以破壞她的名節為手段,想以此逼母親妥協。可是,母親還沒有極力反對,那個少女……卻已經做出了選擇。
她當著他的麵,明明白白地表示,她不願意成為他的人。
“嫂溺叔援”的典故,她說得輕鬆,態度卻很鄭重。
是了……他早就該知道,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姑娘。有哪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像她這般有主見呢?從她做主與他合作,他就該知道她是什麼樣的性子。
而且,他也感覺到了她的決心。如果他堅持要娶她……她或許,會從他眼前消失也說不定。
這隻是一種直覺,但是歐陽潤知清晰地知道,這不是不可能的。
妹妹那日的勸說,更使得他不得不放棄自己的決定……舒綠這樣的姑娘,是不會讓自己陷入那樣艱難的境地裏的吧?
從本質上來說,或許她和他都一樣,是冷靜而理智的人——顯然,在這件事上,她比他更理智。因為他對她有好感,而在她眼中,自己卻隻是一個交易的對象。
他隻能接受她如之前約定的一般,在所有人的見證下,成為他的義妹。
義妹啊……
他以為自己可以苦笑著接受這個事實。但是今天白天,在百泉穀裏,看到舒綠和夏涵之間的互動……他還是嫉妒了。
雖然他不知道夏涵那首《桃夭》是為舒綠而作,但是光是他們相約鬥香這件事,就足見二人之間的默契。
也對。雖說自己也是個舉人,論起功名比夏涵這個小小生員高了不止一點半點,但是自己其實並不太擅長填詞作詩,也不善風雅。夏涵這樣儒雅風流、知情識趣的少年,才是女子心中的玉郎吧?
從來自信過人的歐陽潤知,第一次有了“自卑”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