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趺山,深穀底。
這是千百年無人踏足的深穀底,雜草藤蔓叢生,巨大粗壯的古樹隨處可見,一條小溪從穀底淌過,溪中遊魚漫尾,溪麵桑樹垂枝。
悠閑的魚兒許是水底呆得悶了,尾兒輕擺浮向水麵,圍著輕觸水麵的桑枝嬉戲,魚嘴輕點,後轍,再點、再轍,它好不快活,激起圈圈漣漪。無知,是快樂的。
快樂的魚兒熱衷於它的新遊戲,新玩伴,卻無知身邊潛藏危機。死亡伸出了手,邀它共遊黃泉之國,如果它還能剩下靈魂。
魚兒貪戀垂枝散發出來的香氣,一口一口吐吸間,它醉了,有些眼花,怎覺那垂枝長了?
曲了?
觸手似的向它卷來。水花輕濺,不是魚兒掙紮,隻是垂枝離開水麵時卷起魚兒帶來的水珠,一滴,一滴,垂落溪麵,片刻就散了開去——靜了。
水底遊魚依舊,水麵垂枝依舊,魚兒已不是那魚,垂枝卻還是那枝,這是大自然千百年來重複的戲碼,狩獵—與—被獵。它?他?飽了!今天吃了四條尺來長的魚,吞了一隻撞進來的兔子,還順手接收了停錯枝頭的一雙雀兒。
他,已經飽了。原本,他也是獵物,是這棵已三千年食肉木桑樹的口中食,但他很幸運,也很不幸。
五年前的陰月夜,木桑結果,孕育了千年的桑靈果從樹膛中裂出汲取陰月精華,而他,不巧從穀頂山崖被人拋下,又不巧正正落入大開空虛的樹膛之中。
木桑受驚,竟將他與桑靈果一並包裹了進去。五年了,他吸收了如一母雙胞的桑靈,被木桑小心的照顧著,胎養著,等待某個陰月夜瓜熟締落之時。
五年間,他借著木桑的觸枝探索周邊的世界。許是穀深,人煙罕至。
穀中花草樹木、飛禽走獸千百年間不染塵煙的汲取日月、四時之精華,全都透出一股靈性。經年累月,聚靈成魄,修煉成人形,還不時的四處走動,訪鄰串友。
這些都是老精怪了,千萬年的日月變遷在他們的眼中凝聚成各異的形色或睿智、或深沉、或詭異、或絢爛。
不久前,臨溪而居的花妖要離穀。走前來到他的樹前沉默良久,久到他都忍不住想發問,他已經五年沒有開口了。風,吹過穀底。
揚起她的發,在天空中灑成一片黑色的雲。“我要走了,去你來的那個世界。”她的聲音有些低啞,雙眼朦朧的看著遠方,“好多年了,我每天都做同一個夢。你知道嗎?”她突然望著他,眼睛忽閃,其光灼灼,“妖是違反天地輪回而生的。本是六道生物,是來世間受踐踏的。
可偏偏我們不認命,千年萬年也要修成人形,每百年遭雷劫、每三百年受火刑,還要千年一次地劫、萬年一次天劫,受盡苦難與折磨,為的是什麼,一具人的形體嗎?還是虛無的飛身成仙?仙有什麼好?高坐於雲端,看人間離散,卻無力回天,隻能說一句天命注定,世事無常麼?一切的苦難就為了它嗎?那還不如作一株花、一棵草、做飛禽走獸。即使被人踐踏、被吃掉殺掉,也會痛,是有血有肉,是活過。
我們求的,等的,也不過是再到紅塵中走一遭。那是前世未還完的債,即使錯了,也要再走一遭。”她問他:“你在想什麼呢?總是看你默默的看著遠方,那裏有什麼在等你嗎?”“……”等不到回答,她接著又說:“一定是有的,不然又何必成妖。”她是肯定。
“我常一個人在夢中走,四周是望不到盡頭的花海,紅的、黃的、白的還有紫色的。風一吹起,漫天的花瓣在飛舞,好漂亮,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