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初年,北齊潼關。
屋瓦狼藉,路麵積塵,家家戶戶早已撤離這是非之地,關內一片慘淡景象,整日死寂了無生氣。
城牆上,立著一個絳紅色的身影,風卷起衣角將它拋向天空,宛若飛灑的血。
約一月前,南楚北齊之間的戰爭突然爆發。彼時北齊新皇登基不久,統治者的更替留下累累血債,國家元氣大傷,因而最初的幾場戰役是節節敗退。眼見戰火燒到軍事要塞潼關,北齊新皇再不敢安坐於龍椅之上,當即禦駕親征,令丞相監國,率領大軍浩浩蕩蕩趕向潼關,以壯軍威。
三裏開外是楚軍的駐紮地。
身後傳來一聲淡淡的責備:“穿得好薄。”一件狐裘兜頭罩了下來,籠住一身紅衣。
她笑了笑:“將軍真是愈發婆媽了。”手卻將狐裘攏得緊了些。
蘇朔長臂一伸將她撈在懷裏,把頭擱在她柔軟的肩窩上,悶悶的說:“陛下實不該來。臣一個人能夠應付的。”且不說她皇位未穩,這戰場瞬息萬變,血腥殘酷,他怕。怕她有個三長兩短。
白皎懶懶的偎著他,遙遙一指,遂用手在空中虛畫,手勢變化指尖翻飛,蘇朔凝神辨認,很快反應出來她畫的是北齊疆域圖,低頭一看懷中的人,果見她眉眼間已帶上睥睨天下的豪情,神色驕傲不可侵犯。
“看啊蘇朔,我北齊擁三十六郡十二關,屹立於神州北部,人傑地靈。”
“這裏,東洲郡,良田萬頃,是以為‘朔北糧倉’。”
“這裏,懋都,瀑布飛懸,湖泊無數,是以為‘天地水鄉’。”
“這裏,上京,天子腳下,目力所能及之處皆是繁華美好。宮城十裏碧瓦飛甍金磚琉璃,每逢盛大節日不禁夜,歡聲直衝雲霄……”
“盛世京都,你之安處,寡人之安處,國之安處。”
“南蠻犯我,焉敢安坐?寡人身為一國之君,北齊大好河山在我肩上,既然選擇了這一份責任,那就應當背負到底,誓將南蠻驅逐,教他再不敢犯!”
蘇朔喟歎一聲,緊了緊手臂,熱氣噴灑在她皮膚上,帶起一陣酥麻。
“臣怕陛下累著。”
白皎縮了縮,反身抱住他,沒有再說話。她知道他懂。這個人嗬,有著英俊的五官和挺拔的身姿,寡言少語,卻能將她看個通透。
兩人在城牆上相擁,久久。縱然三裏外敵軍虎視眈眈,縱然她身負國家,她站起的時候他是她的臣下,她與他明日就要上戰場廝殺,但現在他們隻是白皎和蘇朔,兩個愛得辛苦愛得決絕的可憐人。
她把頭埋在他胸前,汲取他身上的一點溫暖,享受著難得的片刻溫存。若是勝了那再好不過,若是敗了,潼關一破,楚軍便可長驅直入,屆時北齊國勢危亡,縱使她力挽狂瀾也……
“寡人便以身殉國!”死,也是北齊的鬼!
蘇朔倏地瞪了瞪眼,不置一詞。他圈住的北齊至尊,身上流淌著北齊皇室的血,他們飲的是北齊的母親河水,身上處處是北齊的烙印。白皎麵上總是嬉皮笑臉渾然不在意似的,其實國家認同感最強的,就是她自己。
天地經緯在她心中,還能裝下他,他已經很知足了。他死心塌地。
“陛下總是這般。”他很無奈的捧住她的臉,輕輕的吻下去,唇齒糾纏間,嗚嗚的說,“大不了,臣為陛下殉情罷了……”
白皎摟住他的脖子,心裏泛起淡淡的濕意,一直湧到眼眶。罷了,不過再到地府做一對鬼鴛鴦。他在身旁,何懼。
殘陽如血,餘暉如火,把他們相擁的身影照得如同油畫一般,在這城牆上永恒。這樣熱烈的光,使他們要燃燒起來,要融化,要升騰,化作一縷青煙死死糾纏,再也不分開。上天入地,碧落黃泉,他陪著她,她陪著他,死而無憾。
他在,她絕不死。她死了,他亦不獨活。所有的黑暗和懸崖,他們要攜手走過。
“蘇朔。”
“陛下。”
“活著。”
“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