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法利夫人死了。

包法利夫人原以為死亡是最好的解脫,唯有如此才能告別自己慘淡失敗的人生,可是一旦吞下了□□,她才明白自己的不甘心,可惜那濃重而令人惡心的氣味一直在身體裏亂竄,體內的生機一點一點消逝,死神猙獰的臉越來越近,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包法利先生這個老實人自然是不明白這樣美貌活潑可愛的妻子為什麼要吞□□,在他有限的人生裏麵還沒有遇到必須用死亡才能解決的事情。於是隻在床邊哭著反反複複的問她,親愛的,究竟是為了什麼?你不幸福麼?我不夠好麼?這些問題簡直戳了包法利夫人的心肺,她努力追求的“幸福”竟是這樣要人命的東西,這一輩子到底為誰活過的?

包法利夫人這一生中絕少認真看過包法利先生,如今臨死之際竟被他的眼淚打動了,她怔怔望著傷心欲絕的丈夫,心裏對他湧出了從未有過的溫情,她的丈夫,其實是個好人……雖然常常不修邊幅雖然不懂得體貼入微,但是對於家庭他一直努力著……

活著的時候她是極厭煩女兒小貝爾特的,當初懷孕的時候她總是夢想要一個男孩,況且她又不喜歡自己的丈夫,而小貝爾特與父親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往常她一向冷淡,但在這個生死關頭她終於念起這個與她骨肉相連的孩子,她到底是個母親,這時候很想看看自己的孩子,留在世界上唯一的骨血。可是等小貝爾特被抱過來,因為小女孩在睡夢中被叫醒,母親的樣子又是這樣狼狽……於是她隻看到了女兒那生疏而又充滿恐懼的臉,這一刻心底的悔恨洶湧蔓延開來,包法利夫人頹然跌了手,如果她原來能對女兒好一點,哪怕認真關心她一點點,小貝爾特也不會這樣望著她……身體裏劇痛起來,每個骨縫都在張狂的叫囂,包法利夫人喘不過氣,仰起脖子來低聲痛苦的叫著。好鄰居藥劑師奧默先生在旁殷勤的勸包法利先生節哀,包法利夫人咬著牙最後掙紮了幾下,終於閉上了眼睛,她眼角凝住的眼淚淒苦的滑下來,她不甘心的死了。

也隻是一霎那的事情,包法利夫人忽然發現自己並沒有因為死亡而失去知覺,她竟然能夠坐立起來,然後整個身體慢慢升到了空中,上帝啊她如此清晰的看到了所有人的臉:包法利先生撲在她冷冰冰的身體上哭得那樣難看,但是誰都能感到他的真情實意,而其他的人或者例行公事或者不耐煩的或者無可奈何的要把他拽起來,大家口裏虛情假意言不由衷的隻管喊著冷靜啊醫生一定要節哀順變,但是包法利先生還是那樣哭著,嘴裏不停嚷著包法利夫人的名字,艾瑪艾瑪的叫。包法利夫人知道自己現如今已經變成了飄無所依的魂魄,不知道還能留存多久。此時她顧不得驚詫,隻一心一意望著自己的丈夫,然後跟著他回家,看著他渾渾噩噩,第二天再瞧著這群人給她抬來亂七八糟的棺木,然後把她僵直的身體硬邦邦的塞進去。於是,關於她的葬禮就開始了。

榮鎮的男男女女都來了,她在空中漠然的望著他們,直到一個年邁蒼老的身影騎著一匹馬,風馳電掣的出現,原來是盧奧老爹來了。老人家遠遠望見這漫天蓋地的黑布,手腳顫抖著從馬上摔了下來,雖然有包法利先生接住他,但這個當父親的還是昏了過去。包法利夫人雖然是那樣的一個女人,但對著自己的父親還是有著極深的感情,她飛也似的奔過去想扶起盧奧老爹,可惜忘了自己隻是個鬼魂,望著父親與丈夫抱頭痛哭,沒想到她輕率的死亡帶給親人這樣的痛苦,包法利夫人心似刀割。

胡亂參加完葬禮,盧奧老爹固執得要騎著他的小馬離去,因為他沒有勇氣在這個地方待下去,他隻有包法利夫人一個獨女,女兒早逝,他現在變成了孤家寡人,未來的日子簡直灰暗得不敢想象。包法利老奶奶跟著媳婦早就不對付,這一回聽到消息就趕過來,想著兒子從此以後再也不會被狐狸精迷得神魂顛倒,心裏還很有些得意,她深情的安慰著兒子,決定搬過來跟包法利先生一起生活。小貝爾特也被從鄰居家接回來,小女孩雖然與母親感情不深,但就像母親總是幼兒最基本的生活配備一樣,她好幾次纏著父親喊著要媽媽,有時候甚至哭泣起來。大家分外憐惜這女孩,隻好安慰她媽媽出了遠門,回家的時候會給她帶禮物。包法利夫人注視著這一切,每每要去觸摸,卻都撲了空,隻好望著自己可憐的女兒,一遍又一遍,曾經她有那麼多與她親熱的機會,可惜她都是那樣冷漠不堪,如今再想抱一抱女兒,卻什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