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和湘雲見寶玉去了,兩人便又在竹塌上閑話。黛玉想起湘雲要嫁的事,便問道:“各色需要準備的妝奩家裏人可都替你準備好了?”湘雲見問,低頭沉默半晌,忽然落下淚來。黛玉見狀,知她有諸般不順,便安慰道:“你也是個苦命人兒,如我一般父母雙亡,這輩子寄人籬下,看盡別人的臉色。”說到此,自己也早已滴下淚來。湘雲見狀更是悲苦不已,將頭枕於黛玉肩上,抽咽道:“林姐姐,你說說天下怎有這樣的理兒?我那嬸娘不陪嫁我倒也罷了,可為何連我父母留給我的那些嫁妝也私自扣了許多去?我想著她這些年對我雖然說不上好,可也算有養育之恩就不好說什麼,可父母留給我的遺物我真的很想帶走,看著那些東西,就像是見到了我爹娘一般……林姐姐,我心裏難受。”湘雲說完,已是淚流滿麵。黛玉聽罷,眉頭輕輕皺了皺,半晌方說道:“雲兒,養育之恩你自然要報,隻是這該是你的,就是你的,隻要你想拿走,你完全可以拿走。”湘雲詫異道:“如何拿走?”黛玉道:“去跟你嬸娘說,父母之物,死也要拿走,如她需要錢財,等你將來慢慢籌了給她,看她如何說!”湘雲低頭半天無語。過後又重重地歎口氣道:“你容我再細細想想吧,我想著越是要離開那個家了,有許多話反覺越說不出口。”黛玉又拍拍她以示安慰。
此時,月上三竿,夏露微侵。湘雲想著黛玉的身子是經不起露的,便拉了黛玉的手回房。黛玉一回房,便再次想起湘雲那錦囊妙計,於是再三纏著湘雲打開瞧瞧。湘雲無奈,隻得將那包袱層層打開,黛玉一看,卻是四五冊書籍,外加幾冊厚厚的詩稿。她拿起其中一本,見是一本元雜劇《梧桐雨》,她一愣,不禁回頭看湘雲,湘雲卻衝她一笑,指了指書內頁。黛玉會意,隨便一翻至某頁,細細看下去時卻見上麵有如此劇詞:
潤蒙蒙楊柳雨,淒淒院宇侵簾幕;細絲絲梅子雨,裝點江幹滿樓閣;杏花雨紅濕闌,梨花雨玉容寂寞;荷花雨翠蓋翩翻,豆花雨綠葉蕭條。都不似你驚魂破夢,助恨添愁,徹夜連宵。莫不是水仙弄嬌,蘸楊柳灑風飄。
黛玉看完,甚覺貼心,細細咀嚼之時忽又想起在桃花樹下與寶玉共讀《西廂記》時的情形,不禁飛紅了臉。她將書扔到桌上,笑道:“好你個小蹄子,居然也敢看這樣的書!”湘雲早已察覺了黛玉的臉色,也不分辯,隻是笑著拿起另一本《漢宮秋》,歪到床上細細品讀起來。黛玉見湘雲已入書境,無奈之下也隻得又拿起那本《梧桐雨》細細地翻讀下去。
夜深闌靜,燭影搖紅,兩個早已卸了釵環歪於床塌的千金小姐就這樣散著烏雲沉浸在書中,看到精彩處時還會討論一番,又各自心領神會自去研讀。等到讀乏了,黛玉又拿起湘雲的那些詩稿翻了翻,見上麵全是湘雲的筆跡,想著自是她這些日子在家時偶得的,便細細讀下來,發覺竟有許多佳句,又與湘雲商榷了一陣子才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