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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翠衣從山上回來時天色已晚,整個柳家大院已經掌滿了燈籠,隱約聽見管家向叔吆喝長工們的聲音。
"小姐,夫人前幾日還對我說,翠衣啊,若是小姐再晚歸,我就打斷你的腿。"翠衣可憐兮兮地拽我的衣袖:"不如明日我們不出門了,好不好?"
我彈了一下她的眉心,嬉罵道:"你這丫頭,我娘如何疼你這柳家誰人不知,你跟了我卻在我娘麵前賣了個乖巧。"
"可是小姐......"
我微笑著打斷她:"我何嚐不知道你的心意,明日我必須上山,師父這次恐怕遇到了大麻煩,我豈能撒手不管?"
翠衣氣惱地跺腳:"小姐,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的,我要跟夫人怎麼交代?"
"我柳如煙福大命大,連閻王爺都忌我三分。"我拉翠衣來到後院。院子的牆走有三丈高,翠衣還沒驚叫出聲,我已經點了她的迎香穴一躍而上。為了避免娘的嘮叨,唯一的辦法就是翻牆。
還沒等我得意,黑暗中忽然有個蒼老的聲音咳嗽了一下。
我無奈地低下頭:"向叔。"
"三小姐,老爺和夫人已經在花廳等你用你用飯了。我對夫人說三小姐已經回來多時了,正在書房溫書。"
我樂得拍手:"還是向叔待如煙好。"
爹娘和二姐都在花廳,飯菜尚溫,見我來了,娘責怪道:"如煙,你已不是小孩子了還如此頑烈,還串通向叔說溫書,看以後嫁到獨孤世家後怎麼給我柳家丟失顏麵。"
"娘,不如讓二姐嫁給獨孤冷,我行走我的江湖撈個清淨。"
"你這個不懂事的孩子,如碧已有了婚約,江湖人稱斷臂公子的沈若素已經下了聘禮是不可改變的事實,你就死了那份心吧。"
我一時來了脾氣,大姐柳如水生性強悍嫁了個驕傲的富商,而二姐柳如碧知書達理,溫問賢淑卻嫁了個走在刀鋒浪尖上的江湖中人,我柳如煙卻要嫁進官宦世家一輩子受禮教的約束。
"娘,你這婿選得這麼離譜不怕為我們姐妹嫁錯郎?"
二姐低下頭用扇子遮住嘴輕笑:"如煙,你休怪爹娘的安排,大姐強悍鹵莽她嫁給崔禮不僅衣食無憂,而且不會受半點委屈。而我手無縛雞之力如若嫁官宦世家少不了受欺侮。你就不同了,文武雙全,那大家族的鬼見了你都要繞道走的。"
爹縷了縷胡須笑:"如煙,你可明白了?"
我吐了下舌頭:"是是是,你們說的對,多謝爹娘成全。"
次日,天色尚早,長工和丫鬟們剛開始忙碌一天的大小事宜。我偷偷地留了個字條在書房,趁沒人發現從後門溜了出去。
師父在山腳下等我,他特意披上了袈裟,盤膝而坐,虔誠地撚著佛珠。
"師父,讓您久等了。"
"如煙,是師父心裏亂得無心睡眠,所以早早下了山。"師父歎口氣,站起身子:"我們要在天黑之前趕到龍鳳客棧。"
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一開始路是崎嶇的,穿過大塊大塊的田地,眼前是一望無垠的樹林。心裏有許多好奇。昨日師父隻告訴我,如果事情沒有一個圓滿的答案,恐怕武林將遭到一場浩劫。可是師父一向待我嬌氣得很,這次卻為何要帶我去。
師父恐怕看出了我欲言又止,說:"如煙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師父為什麼不肯告訴如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師父歎了口氣:"不是不告訴你,隻是不知道該如何說起,這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師父年輕氣盛,倒也惹出了不少禍端。"
"禍端?師父不是從小出家為僧的麼?"
"非也,是三十年前的一樁憾事讓師父看破紅塵,這一轉眼已經退出江湖三十餘年,早已經物是人非,當年的舊事卻也該有個圓滿的答案了。"
"師父還是快講吧,如煙已經心急死了。"
師父嗬嗬一笑:"莫急,還是容我慢慢道來......"
三十年前,西域的波斯王國給朝廷進貢了一把絕世古琴,相傳,那把古琴的主人原是一位歸隱的高人,一次機緣下,在一個山洞裏發現了這把已經被埋沒了一千年的古琴。古琴的名字叫"亂世",山洞裏有琴譜一份並注明,此琴出山必定世間大亂,於是取名為亂世。那位高人覺得此琴除了木料,做工和音準是琴中之首之外,並沒發現其他特意之處。
他帶著那把琴下了山,並學會演奏琴譜上的樂曲《桃花亂》。
終於,他在一次彈琴時過於入迷,並吃驚地發現,他心中的殺氣竟然隨著琴聲流入了聽者耳中,聽到琴聲的人神經錯亂恍惚,心中驚怖,輕者瘋傻,重者吐血身亡,而他們的心肺皆碎,像是被強大的內力震碎一般。
那把"亂世"古琴出了名。
慕名而來的人越來越多,誰都想試試那把琴的威力,或者說把那把琴占為己有。
隻是,見過那位高人的人都已經死了。
沒人再去山上討琴。
一直到高人垂垂老矣,他死前細細吩咐徒兒,且不可心中有貪念殺氣時用此琴彈奏《桃花亂》。師父死後,徒兒心中萬分難過,他想,師父生前如此鍾愛這把古琴和這首曲子,於是每當師父的忌日時就會帶著古琴來到師父墳前彈奏《桃花亂》。
那也正是巧合,波絲國皇帝和大臣們去山上踏青,偶聞耳邊有仙樂飄飄,一時心中竟然無限憂傷,落淚,欲罷不能。一行人隨樂曲來到那位高人的墳前發現一個年輕人淚流滿麵地彈琴。年輕人得知是皇帝,忙稱,恕罪。皇帝見此琴愛不釋手,年輕人慷慨相贈,從此故事就有了個開端。
朝廷得到那把古琴的消息迅速在江湖中傳開。無數人萌發了偷琴的念頭,武林中一時間炸開了鍋,其中最為強悍的一組人馬就是:"無毒公子"沈天齊,"無影尊"田滄海,"妙手"李無心,"鬼見飄"無望,"奔月仙子"上官清兒。
這五人都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也因為佩服彼此而走到一起。沈天齊出身唐門,擅長使毒,所謂"無毒"實則"無毒不丈夫"。田滄海的暗器無影針名冠江湖,李無心有一身妙手空空的偷盜工夫。無望的劍法自成一絕,奔月仙子名副其實,輕功數一數二,加上絕美的外貌,真如廣寒宮的嫦娥仙子。
他們從宮裏偷來古琴的過程極其順利。
因為他們計劃相當周全,幾乎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然而,他們忘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古琴的歸屬問題。"亂世"隻能有一個主人。而且,此琴出山必將世間大亂。
他們都沒想到這些。
然而,偷回亂世古琴沒幾天,奔月仙子跳崖落了個屍骨無存,亂世古琴無故失蹤,四個好友反目,他們都不知道誰拿走了古琴。他們懷疑著彼此。上官清兒死後,田滄海退出江湖,從此杳無音訓。誰也不知道他出家做了和尚。他看破了紅塵。世事如煙,天香絕色終究成空。他對上官清兒的暗戀也成了年少的往事。不提也罷。
隻是,三十年過去了,亂世古琴仿佛真的失蹤了。
但是,田滄海知道,這三十年的心結終究要解開的。
龍鳳客棧。
客棧很偏僻,在一個竹林深處,青翠的顏色閃過後是大片大片的桃粉花海,濃鬱的花香讓人懷疑到了世外桃源。
隻是這美麗的桃紅後暗藏著殺機。
客棧的招牌很破舊了,看起來有些年月,聽師父說,當年他們盜了亂世古琴後就在這個客棧住了下來。店小兒見我們從桃花叢中走來,趕忙迎上來,陪笑:"呦,兩位客官裏麵請,是打尖還是住店?"
我說:"住店,來兩間上好的客房。"
一進大門,餘光掃了一下四周,最引人注意的是一個身著白衣的翩翩美少年,他聽見腳步聲,回頭見了我,眼中猛然升起對異性才有的傾慕之色。我轉過頭,店麵真是清冷得很。店小兒沏了一壺茶水來,套近乎地說:"這位大師麵善得很,可曾來過我們客棧?"
師父回憶起當年微微一笑:"當年老衲來客棧投宿時,小二哥還沒有出生呐。"
"今天也真是巧了,不止一個人對小的說過這句話,樓上天字3號房和6號房的客人都這樣講過,不曉得的,還以為你們約好了來故地重遊呢?"
店小二說者無心,師父聽後搖了搖頭:"如煙,我們還是回房吧,還麻煩小二哥弄些齋飯到老衲房裏。"
上樓的時候,那個白衣少年朝我笑了一下,便回頭繼續飲酒,真是個輕浮的怪人。
剛進房不久就聽見樓下一陣喧鬧,我探出頭從窗戶裏往外看,一個眉清目秀的姑娘正朝店小二發火:"喂,我娘必須住天字號客房,你以為姑奶奶第一天行走江湖啊,這麼個清冷偏僻的店怎麼可能滿客?是不是怕我們付不起銀子?"
旁邊的婦人,約知天命之年,偶爾從皺紋華發叢生的容顏看出幾分年輕時的清秀。她微笑著責怪刁蠻的女兒:"晴兒,休得無禮,來時你爹囑咐過,今日到此的皆是長輩,脾氣也該收斂了。"
晴兒乖巧地說:"是的,娘,那我們就住乙字號客房。"
店小兒這才擦擦滿頭的汗,正要去安排,隻聽耳邊有洪亮的聲音傳過來,聲音是從天字6號客房傳出來的:"如果讓女眷住乙字客房,傳出去我沈天齊的麵子往那裏放,若素的房間給李夫人住吧。"
話音剛落,另一個蒼老的聲音從3號房傳出來:"你個老毒物,年紀這麼大了還那麼愛麵子,當初真該一劍殺了你,我耳根也圖個清淨。不如我徒弟的房間讓出來,省得那個老賊子在家罵我不照顧他的妻女。"
李夫人笑道:"多謝兩位美意,老身替我家老爺謝過,隻是這麼多年了,我家老爺幾年前癱瘓在床,江湖的事早就不予過問,各位的密函之約就由老身來完成。"
3號房間傳出豪放的笑聲:"這老賊子竟然娶了個這麼個不讓須眉的賢妻。"
李晴兒不樂意了:"伯伯,你既與我爹是故交為何罵他老賊子呢?"
"這老賊子就是老賊子,他那妙手空空的工夫娃兒你學了多少?"
李晴兒正要發火被李夫人製止:"時間不早了,我先與晴兒休息去,有何事明日再談。"
我這才知道我素未謀麵的姐夫沈若素的爹就是當年的"無毒公子"沈天齊。這是我完全沒有預料到的事情。
入夜,師父吩咐我早早歇息,末了說:"如煙,夜裏要機警點,也不要亂走動。他們中間如若誰要殺你,雖說不是一招半式可以解決的,但也絕非難事。況且,他們三人中肯定有一人手裏有那把亂世古琴。那把琴三十年未出江湖,這一出,不知道是怎麼樣的浩劫。"
師父的話並不是不放在心上,隻是許多疑問在心裏,無法解開,而且熟睡又會有遭人暗算的危險,到不如走動一下,探下虛實。
沈若素的房間在樓下乙字2號。
我輕手輕腳地出了門,為了不吵醒其他人,我一個倒掛金鉤從二樓翻下去,沈若素的房間沒有燈火,仔細一聽也沒有呼吸聲。難道,他不在房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