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塵(1 / 3)

緊閉的宮殿沉壓著無盡的陰影,垂立在角落的宮女們隱隱啜泣。簌簌的疾雪壓彎了窗外的紅梅,“咯吱”一聲,遒勁的枝椏猝然斷裂,枝上的紅梅瓣片片飛落,落入汙泥中,隻留一縷芳魂。

“主子,皇上怎麼會這麼狠的心……”

素紈伏在如蘅的榻前,隱忍著眼中的淚,語中嗚咽道。

一滴淚悄然滑落,如蘅輕拂了去,眼中失了神一般,癡癡坐在那榻上,嘴中呐呐道:“是啊……”

隻見她嘴角牽起一絲若有似無的苦澀,深深凝望著遠處:“我也想知道他為何如此薄情,多年的情意,不過爾爾。齊禎,你好狠。”

“主子……”

素紈見此,悲戚更甚,伏在榻邊不禁失聲痛哭起來。

“吱呀!”緊閉的宮門突然被人推開,一絲刺目的陽光隨之攜著浮塵倏然射進來,如蘅不由地抬手擋了,眼睛微眯,透過指縫看過去,卻是一抹再熟悉不過的人影立在那門口。

隻見那人頭上戴著金絲碧璽攢鳳髻,綰著九鳳重華點翠釵,身上穿著褸金妝花緞織彩鳳蜀錦衣,裙邊係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顏若姣花照水,顰顰蹙蹙,纖弱嬌柔,此女正是如蘅同父異母的庶妹,當今的皇貴妃,佟如蕎。

這一刻,如蘅心底是抑製不住的欣喜,仿佛溺水之人終於抓到了救命之草一般,哪怕那隻是一棵無根的萍草……

如蕎如今安然完好的站在那,那必是佟家已沉冤得雪了……齊禎,你終究沒負我。一滴激動地淚順著如蘅的臉頰落了下來。

“如蕎!如蕎來了。”

如蘅顫著聲兒緩緩起身,虛乏地站在腳踏上,心撫著胸口處,竟久久說不出話來,近鄉情更怯,也是一般的道理了。

“你們都下去,本宮有話要與皇後娘娘說。”

素紈抬頭詢問的看向如蘅,如蘅頷首,素紈便領了一眾宮人掩門輕輕退了出去。

佟如蕎踱步從落下的一片陰影中緩緩走出,如蘅這才將她看清,然而當如蘅與佟如蕎眼神相對時,卻冷的打了個戰栗。佟如蕎漠然的站在那,看佟如蘅的眼神卻不像是看自己的親姊姊,倒似是對著陌生人一般漠然,不同的是,這眼神卻更冷更刺人心骨。

“如蕎?你為何這麼看著我?”

佟如蘅心下有些寒然,恍若漏了半拍一般,見佟如蕎並不說話,隻冷冷的看著她,如蘅卻是抓了佟如蕎的肩膀問道:“如蕎,皇上是不是為佟家沉冤了?大哥,二哥,父親,還有祖母,二叔他們是不是都安好?如蕎,如蕎你說話啊。”

佟如蘅眼見著不發一言的佟如蕎,不禁急了起來。

“佟如蘅……”

如蘅震驚的看向佟如蕎,在她眼中,佟如蕎一直是溫柔順從。一如佟如芷一般,話都不曾大聲說,隻怯怯喊著她“姐姐,姐姐。”總是躲在她身後,由她保護的小妹妹。

可如今,如今眼前這個陰冷森寒的女子,還是自己的那個妹妹麼?佟如蕎此時看如蘅的眼神,仿佛看一粒可隨手撣開的微塵一般不屑。

如蘅還未緩過神來,隻癡癡凝望著佟如蕎,佟如蕎嫵媚的輕笑了一聲,拾起絹子捂了嘴,輕挑了眼角,突然陰冷的眼風掃過,嘴角的笑意凝滯,緩緩湊到如蘅耳邊寒厲道:“佟如蘅,原來……你還是那麼的愚不可及。”

如蘅身子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佟如蕎,卻見佟如蕎眼角微眯的看著她,那眼中的陰鷙仿佛一條伺機而待的毒蛇,正藏在腐草陰潭中“嘶嘶”地吐著紅信子,仿佛隨時都能倏然躥出來張出血盆大口,將毒牙穿透她的頸脖一般,這一切都讓如蘅有些心寒,寬大的衣袖下是如蘅微顫的雙手,手中早已浸滿了冷汗。

“你說的什麼意思?”如蘅語中有些顫抖。

佟如蕎看到如蘅這般,眼中更是不屑,嘴角挑起一抹陰森的笑意,居高臨下的看著如蘅道:“佟如蘅,你到現在竟還不明白。”

佟如蕎冷眼睨著如蘅,湊到她耳邊用極陰冷的語氣道:“佟家該死的人都死絕了,你怎麼還不去死?”

如蘅身子猛地一震,一個踉蹌癱坐在榻上,臉色慘白,不可置信的看著佟如蕎。

“不會的,不會的,皇上不會這麼對我,不會這麼對佟家,佟家是大功臣,是扶持皇上的大功臣啊。”說到這裏如蘅攥著胸口的衣襟,幾欲痛哭出聲。

“功臣?”佟如蕎輕哧一聲,然後陰冷道:“沒錯,佟如筠,佟如錚都是大功臣,是功高震主,自尋死路的大功臣。”

如蘅不可置信的看向佟如蕎道:“如蕎你在說什麼?你也是佟家人啊。”

佟如蕎仿似聽了什麼好笑的事一般,捂著嘴笑起來,尖厲的笑聲直穿透了如蘅的心,仿若利刃刮骨一般。

“佟家人?”

佟如蕎厲眉一挑,陰寒著聲音道:“你們何時把我當做了佟家人?在你們眼中我不過是個卑賤的庶女,一個姨娘所生的賤草罷了。”

說著佟如蕎陰鷙著臉,一步步逼近如蘅,語中惡毒道:“你可知,我與母親還有璟哥兒盼今日盼了多久了?我要的豈止是你佟家死絕?我更要你們永不超生!”

看著佟如蕎陰鷙歹毒的模樣,如蘅抬頭厲聲斥道:“佟家何曾虧待過你們?養你至今,我佟家竟養得你這般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人麼?”

“忘恩負義?”

佟如蕎尖聲笑起來,眼神淬了毒一般射向如蘅森冷道:“佟如蘅你不要再佯裝好人了,你對我好,不過是施舍你那點憐憫心,讓人看到你的識大體,你的端莊,在你眼中,我不過是映襯你的野草罷了。憑什麼?同樣生在靖國府,憑什麼你佟如蘅受盡佟府上下百般寵愛,猶如眾星捧月。而我就要受盡冷眼,冬天隻多要個炭爐,也要看人眼色,顫顫巍巍?”

如蘅看著眼前的佟如蕎,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柔弱溫順的女子,此刻的她隻讓如蘅心寒。

“哦!對了。”佟如蕎陰媚的一笑,挑眼看向如蘅悄聲道:“如蕎還有秘密沒有同姐姐分享呢。”

看著佟如蕎眼中一閃而過的精芒,如蘅心中不由地一沉,佟如蕎湊到如蘅麵前仿若說女兒悄悄話一般道:“大太太,姐姐你可知是怎麼死的麼?”

佟如蕎捂著絹子掩了笑,仿若隻是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般一字一句道:“大太太是我娘毒死的,那藥還是我一點一點親手摻進去的,你這麼蠢,一定不知道那毒是如何放進去的吧。”

“你放心…”佟如蕎緩緩湊到如蘅耳邊,尋常敘話般徐徐道:“等你到下麵與你那沒福氣的母親團圓了便知道了。”

“賤人!”如蘅抬手便是一掌狠狠地摑過去,氣得顫抖的指著佟如蕎怒罵道:“我佟家怎會出了你這般心思歹毒的女兒,父親和哥哥們若是知道了,必會讓你們母子三人死無葬身之地。”

佟如蕎捂著臉偏頭沒入陰影中,看不清她的神情,待她緩緩抬起頭看向如蘅時,卻是不怒反笑,陰冷的挑眉看向如蘅笑道:“父親?”

佟如蕎森冷吐字道:“最盼你母親死的就是父親……你以為沒有父親的默許和冷眼旁觀,你母親,靖國府裏的當家主母會那般就死透了麼?”

佟如蕎湊到如蘅耳邊道:“父親與我娘情投意合,偏你母親屢屢從中作梗,不肯讓母親進門,若非母親懷了我,又如何進得了府?從那時起,父親便恨毒了她……”

如蘅恨極的看向佟如蕎道:“你娘原隻是我外祖父的媵妾,可竟還辱沒婦德,背著外祖父去父親,母親作為佟府嫡妻,反對原就是應該的,是你母親不守婦道,你們母女就該下地獄受盡極刑。”

佟如蕎嘴唇微抿輕笑,看向如蘅道:“那又如何?你母親沒有能耐守住自己的夫君,竟還不許父親對別的女人一見傾心麼?佟如蘅,你可真蠢,你母親也比你聰明許多,可惜就是因為你這麼個蠢極的女兒,在府裏與你母親作對,對我們母女和璟哥兒還百般照顧,你說……我該不該謝你呢?”

如蘅身子一震,嘴唇失了血色,微微顫抖著,佟如蕎說的沒錯,是自己害了母親,母親曾經百般不許自己接近佟如蕎母子,可自己還小,被闔府慣得性子驕縱執拗,竟看不出佟如蕎母子的狼子野心,反倒覺得母親對她們母子太無情,偷偷做了許多悖逆母親的事,原來,一切都是自己的錯,是自己太笨太傻。

如蘅此刻才明白,那風中微晃的燭火下,母親怒氣的不看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垂淚,原來那時的母親心裏是那般的苦,自己最愛的枕邊人暗度陳倉,了別的女人要算計自己,一對看似順從的母子卻是滿含咄咄逼人的殺機,而自己最心疼的女兒,卻是一心護著他人。

如蘅腦海中浮現了母親崔氏的音容笑貌,母親,是女兒不孝,女兒該怎麼才能贖得這一身的罪孽,如蘅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簌簌地滑落。

“這麼快就受不住,那便沒個意思了,好戲還沒開場呢。”佟如蕎如同看戲一般笑睨著如蘅。

“你可知你曾經為何會滑胎,終生不孕?為何偌大的佟府就這般沒了?你又可想知如今佟府,那些你最在乎的人身在何處麼?”

佟如蕎笑睨著如蘅,如蘅恨毒的看著佟如蕎,此時恨不得撲上去將淬了毒的利刃插進她的心口。

佟如蕎不屑的笑看了如蘅一眼,緩緩貼近她的耳側,徐徐低語,聲音如同腐朽的銅釘,一顆一顆釘入了如蘅的心,頓時鮮血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