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為清水潭鋪了一層薄紗,水霧在河間冉冉升起,襯得夜色下的金菊略有飄渺之意,我坐在一支極細的枝椏上,悠哉悠哉的蕩著雙腳,低頭俯瞰站在清水潭前發呆的寧芫。
她在此佇立了良久,久到我的背都有些發酸,我不禁好奇的開口,“寧芫,你還要發呆到什麼時候?”
寧芫轉身看到我的那一刹那,秋波浮動的雙眼因眼前的景象猛地睜大,她本就離水堤很近,因她一個退後腳未踩穩,一個趔趄瘦弱的身子就往後一仰,眼見著就要落下水,我心頭一驚,快速移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瘦削的手將她拉回地麵。
在她落水之前,我想的不是她嗝屁了我會跟著嗝屁,而是她嗝屁了何瑜之會難過,我被自己這份心意感動的稀裏糊塗。
她被我扯在懷裏的身子猛地哆嗦,她姣好的麵容下盡是驚恐,櫻唇結巴良久,才把一句話問完,“你…你是誰…”
我好笑的看著她,將她放開,我發現雖說我與她長的一模一樣,可她比我柔弱了百倍,心想著她是何瑜之一心一意喜歡的女人,想來她的柔弱也更能激發何瑜之的保護欲,我開始後悔從前老在何瑜之麵前強調自己多厲害。
“我是你,”說罷抿了抿唇,糾正道,“卻也不是你。”
她柳眉緊簇,下唇因被她一排皓齒咬的太用力有些泛白,我猜我果真嚇到了她,我趕緊退後兩步,“你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
她依舊咬著下唇看我,可臉色已不如方才難看,她張了張口,終於問道,“你什麼意思…”
我嘿嘿笑道,“我同你講個故事吧,我的故事講完了,你就知道我是誰了,雖說這段故事會有些荒唐,但我希望你相信我的話,畢竟這世界上絕不可能會有兩個如此相同的人存在,而我這副模樣,絕不是事先施了什麼幻術。”
她愣了一會兒,又道,“我憑什麼相信你的話?”
我道,“倘若我猜的不錯,昨日你的後背受了很大的創傷,而那本該是你致命傷,你卻奇跡般的活了下來。”
她的雙眼浮起詫異,她道,“你如何…”
我指著自己的後背,“說來湊巧,昨日我這裏也受了傷,我本是不會感受大疼大痛的身子,昨夜我背上的傷卻差點沒把我痛暈了過去,因而我猜,我會這樣痛,其實是拜你所賜。”
我那樣坦然的說出這段話,鼻頭卻傳來尖銳的刺痛感。
她櫻唇動了動,沒有開口,我卻了然一般憑空變化一把刀,在她的驚訝下淡然的劃向我的手腕,邊劃邊同她解釋,“你看,我這樣並不會感覺疼痛,人會騙人,臉色不會。”
當手腕的血累在手腕,手腕再也盛不住往下滴時,她一把捧住我的手腕,撕下她精致的衣裳替我包紮傷口,由始至終我淡定的看著她,仿佛這道傷口與我無關,她小巧的臉上滿是心疼,道,“好好說話便是,何苦傷自個兒?”
何瑜之說的沒錯,寧芫真的很善良,哪怕對方可能是壞人,她也會毫不猶豫的去幫這個人,說來我同她一比,倒有些小奸小詐。
我嘿嘿笑道,“這不是怕你不信嗎?”
我話剛說完,手中的刀刃猛地一轉,這一次,血是從她手腕滴落,她的臉上除了訝異,沒有半點痛意,反而是我,親身體驗了她手腕那道火辣的疼意,真是後悔方才那刀劃得太快,我的臉色很不好,不停的深呼吸,道,“傻愣著幹嘛?老子要疼死了,趕緊把你傷口麻利的包紮好!”
我本是想證實我的想法,哪怕我已猜到十之八九,可當事實擺在我的麵前,我若是有心,怕也是零碎殘物了,我不禁想問,為何月言和離風要這般殘忍的對待我。
她愣了一下,連忙故伎重施,將自己的手腕裹得跟粽子似的,她驚訝的看著我,“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慘白的臉上已經滲出冷汗,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拜你所賜。”
她扶著我在樹邊坐下,我緩了良久,終於緩了過去,道,“我說了,我有段故事要說給你聽,你聽完後,一切就都知道了。”
她泛著秋水的杏眼閃過一絲猶豫,可她還是點了點頭,我輕斂眼瞼,慢慢開了口。
我很好奇,眼前這個人,因她的緣故,有了一個名為雪字的容器,為她生,為她死,甚至還要為她承受一切痛,我很好奇,她是如何看我的。
可當我把一切講完,她沒有問過關於我哪怕一個問題,她連何瑜之都不如。
我記得當我把一切告訴何瑜之時,他至少問過我,如果莫鳶回來後,我該何去何從。
而她,她訥訥開口的,卻是“他救過我一命,我便想,他是我活在世上唯一的理由,我總想要報答他,他卻從來不需要,原來,我該報答的人是瑜之。”
兩個月前,月言在月隱軒將一切告訴給我,包括我那被隱瞞了整整兩百多年的身世,即使是如此無可奈何的命運,我怨過,卻從未恨過。
隻這一刻,我有恨意。
眼前這個人,因她的仙靈需要被保存,我不得不存在,有朝一日,當她完成了她今世的夙願,她要回去時,她就要拿走我的生命,將我的存在從這六界徹底抹去,甚至我為她多年來受過的各種莫名其妙疼痛,此刻,她沒有對我一句關懷。
我曾以為,她是我在這世上離我最近,也最是懂我之人,可不然。
我無力的望了望月亮,從不想我的存在是如此的可笑,我想起何瑜之,把這份怨恨生生壓了下去,我道,“那你如何打算?”
她茫然的起身站到潭邊,“我會隨瑜之離開。”
“我不信你。”
她轉身看我,或許是我的表情太陰晦,她眼底閃過一絲懼怕,我揉了揉眼睛,道,“你若果真想要償還他的恩情,他倒是同我說過這麼一句話,說是給你的那些好,不是希望得到你的回報才願意給,就隻是因為他想你好才會給,他是真的喜歡你,我希望你想明白了才說要同他離開的話,否則,兩個月前在燕國發生的事,還是會發生,而彼時,你就不是在還他,而是欠他更多,多到你就是再為他投胎百次也還不夠了,這次他來找你,你若給他一個痛快,我想,對他而言也算是你還他恩情的一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