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國使臣帶著休戰盟約進入南國宮殿的那一日,小雪初晴。
朝堂之上,皇帝未上朝,僅有幾位重臣站在堂下,作壁上觀。
長公主盈歌一手撥開了自己身前的垂簾,素日冷漠的臉上,更是寒若冰霜。她站在重重侍衛之後,俯視著那個被反壓住雙臂跪在堂下的男人,明明是征戰沙場多年的少年將軍,卻有著豐神俊朗的麵容與一種淡雅如初雪般的沉靜。他的眉目因為痛楚而皺起,雖然處境如此,卻仍舊淡定如初。
“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聲音低沉純淨,帶著有把握的篤定。況且,他是締結休戰盟約的使臣。
“沒錯。”盈歌正視著他的雙眸,揮手指向殿外,“隻可惜,你不是使臣。”
隨著她的手勢,兩個同樣風國使者打扮的男人低著頭走入朝堂,躬身行禮遞上盟約:“吾乃風國使臣,代吾王締結盟約,願風國與南國永世結為盟國,再無征戰。”
“風國的誠意我們已看到。”示意人接過盟約,盈歌看了一眼堂下之人,“三日後,皇上會正式蓋印簽字誓約結盟。願我兩國再無征戰。”
打發走了使臣,長公主盈歌揮手隔開身旁的侍衛,走下台階,站到了那人身前:“寒華將軍,你不是使者,你是刺客。而風國的使臣就是證人。”
他似是苦笑著皺了皺眉,沒有說什麼,便被人在雙手雙腳上都加上鐐銬,押了下去。
從宮裏回長公主府的路不遠,亦不近。
盈歌窩在寬敞溫暖的車內,想起方才在離開朝堂時,被丞相景涼攔住的問話。神情似乎陷入了一種恍惚。
景涼是前任丞相的長子,亦是先帝親指的輔政大臣。大盈歌五歲,自小熟識。
“為何不把他送去天牢,卻要帶回她的長公主府?”
麵對著他的故作試探,她答得自然:“因為……隻有我才能逼得他開口。”甚至還能掛著一絲名為懷念的笑意,“我們費盡心力要了他做和談的條件,不就是為了他知道的那些情報嗎?”
“可是,這種殘酷的事情一點都不適合我的盈歌啊,不如交給我。”
“不需要,盈歌不會忘,也不能忘,皇弟因他而傷,而我是南國的長公主。”
掃開搭在自己肩膀上寬慰的手,盈歌瞪視了景涼一眼,一步也不遠多留的離開。身後是他幽幽的低語,輕若塵絮,卻帶著她無法承受的之重。
“我隻是不想你逼自己,我隻願你……”
打斷這種思緒的是貼身侍女阿鸞,她遞上放了香料的紫金鏤空暖手籠,笑眯眯彙報。
“長公主,積雪漫過了腳麵,這一路走回去跌跌撞撞的,很是艱難啊。”
“……你想說什麼?”盈歌歎了口氣,阿鸞跟隨她多年,知根知底。
“沒什麼。隻不過想請示長公主,該怎麼處理他?”
“當做刺客,普通刺客。”盈歌漫不經心說著,揮了手讓她出去,“記得,別弄死了。”
車外對話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阿鸞清脆帶著笑意的聲音,侍衛嚴苛的呼喝聲音,還有那人……似是跌撞在雪地上,厚重的腳鐐和手銬發出沉悶的撞擊,他的喘息聲,猶如在耳。
車廂內隻有她一人,盈歌細細聽著那些聲音,忽然雙手捂住了臉,溫熱的掌心帶著淡雅的木蘭香氣縈繞鼻尖。這是多年前那個人身上的味道,濕熱的液體沿著眼眶溢出,落在掌心。
“寒華,我們……為何會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徹骨的寒冷,以及說不出的灼熱,寒華隻覺得整個身體冷熱交織,痛苦難耐。就像回到廝殺的戰場,被鮮血和死亡埋沒。
他勉力睜開眼睛,仿佛有千斤重擔墜在眼皮上,迷糊中看到盈歌一臉關切地貼近自己,額頭上是她的柔荑帶著舒服的溫度,緩解了身體中的灼熱。他又陷入了昏迷。
阿鸞一臉小心地詢問著:“他又昏過去了,怎麼辦啊公主?”
盈歌放下手裏的公文,歎氣道:“還不是你們下手太狠。”人帶回來才不過兩天,雖然她刻意對阿鸞之前的幾次試探都聽而不聞,如今看到他這個樣子……“我也隻是想幫公主,早點掏出想要的信息。”阿鸞眼珠轉來轉去,“審問的兄弟盡了力,誰知道他身上有傷還能這樣硬氣。硬是一個字都不肯說。”
“你以為是家養的鳥雀嗎?他可是翱翔蒼穹的雄鷹。叱詫沙場的大將軍!” 盈歌沉吟了一下,“別再動他了,送到我的藥房,請老太醫來一趟,就說我需要那人早些清醒。”
走出幾步,盈歌回頭看了眼還呆在原地的阿鸞,略帶責備地發話:“時間不多,別發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