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緊繃蕭肅地氣氛因此稍稍緩和了一點,玄月靜坐一旁並不計較,略一點頭,繼續道:“那天,我師兄非常高興,請了許多人來,卻不料,門外衝進來一幫人,不由分說見人就砍。驚怒之下的楊家人不得已使出功夫相抗,更是讓正道人士堅定了他們魔教餘孽的身份,然而就算武功再高強,也終究是寡不敵眾,況且楊家人並不清楚自己的身份,隻當是普通的鄉野村夫,功夫於他們來說遠沒有鄉村生活的吸引力大,因此也並未能認真學好。一番苦鬥下來,隻剩我師兄抱著他的兒子渾身是血的逃了出來,最後無意間闖進了武當,被我師父所救。”
說到這裏的時候,銀白的月光正好從斑駁的樹影裏照到玄月的臉上,令他的臉看過去更加的蒼白,即使沒有親眼所見,那樣慘烈的景象卻是不難想象的。他抬起頭望著傾瀉而來的月光,眼裏籠照著一層說不出的憂傷。
長孫草綠靜靜地挨著舒歌弋,心裏升起無限歎息,這便是江湖麼?一旦踏入,就永遠難以脫身,身不由己地向著一條不歸路疾行狂奔,不到最後永遠停不下來,而最後的最後究竟在哪,它是否存在於這世間?就好比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以為從此世界敞亮光明無比,然而卻在當天的某個時刻又重新陷入了黑暗,無法抗拒的絕望就此又一次被深深揭開,疼痛不已卻無可奈何,這種心情隻怕隻有在世界沒有黑暗的時候才有可能消除。
然而,沒有人能阻止天黑,除非整個世界毀滅,於是江湖人便隻能在這個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的循環中一遍又一遍的經曆著天黑和天亮,****光和暗所割裂開的傷口,永遠無法愈合。
長孫草綠忽然覺得悲哀而又可憐,在場的都是這個世界裏不停掙紮的武林人士,其中不乏德高望重品行兼備的高人前輩,即使為著這個怪異的現象作出令人勇決欽佩的努力,維持著這個世界光與暗的平衡,然而卻一樣無法逃脫這層致命的交纏。
聽她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舒歌弋握住她的手,輕聲道:“不要難過,都過去了。”
“好!”長孫草綠看向他,臉上早已是換了一種頑皮的笑容。
舒歌弋一怔,連忙把手抽回來,手心裏靜靜躺著一顆黑乎乎的泥丸,那是她將身上還能搓得下來的汙垢團起來的,已經拿在手上玩了大半天。舒歌弋平靜地將泥丸丟掉,心中忽然有種後悔的感覺,比起這種令人無法釋懷的笑容,他寧願她自在的放逐心情。
長孫草綠抿著嘴偷笑,指了指玄月,示意他繼續聽下去。
“我記得那天晚上也是這樣的月光,照得整個武當一片雪白,當時我還未正式拜入師門,正在前院對著明月發呆,突然聽見有人拍門,我問是誰卻沒有人應我,隻聽見有東西撞在門上的聲音,我鼓足勇氣開了門,眼前的景象嚇得我一下子後退了好幾步。那裏躺著一個人,蓬頭垢麵的,全身都被血染紅了,在月光下特別恐怖。他見有人開門,就朝著我爬過來,我看見一隻眼睛在對著我笑,他掙紮著舉了舉右手,說‘能不能救救我的孩子!’”沒有人再打斷玄月,連魔四厲五都特別有耐性,二十多年前玄月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半大孩子,對於一個剛要從普通百姓生活進入刀光劍影的平常人來說,這已經足夠震撼了。
玄月望著天上,那曾經見證這一切的月亮仿佛裝滿了過往,沉甸甸地一點一點往西邊墜去:“遭逢大變,沒有人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雖然我師父感其悲憫身世,有意庇護,隻是師兄自己無法釋懷。最後我師父歎著氣讓他進入無為洞中修行並將武當功夫傳授於他,希望他忘卻魔教,忘掉殺戮。就這樣過了十年,十年之後,我師兄第一次從無為洞裏出來,竟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連容貌都有些變化,才在壯年卻已經生出白發,幾乎認不出來。雖然變得滄桑,但是卻平靜祥和,就此成就了之後的玄義真人。”
那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玄月雖不常見他,卻永遠都記得那隻曾在月夜之下向他微笑的眼睛,是令他終於下定決心拜入武當的信念,否則如今的他就絕不會是受人尊敬的武當四大長老之首玄月道長。
“你是玄義真人的兒子?”半響,肖闊忽然問道。
聞言,楊颯身子一震,麵上動了動,摸著自己的左手臂,算是默認。
玄月盯著他的愛徒看了一會兒,歎道:“他的左手臂便是在那次逃亡中受傷被廢,無法用力。”
聽見這話,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石秀雪麵上閃過一絲奇怪的神色,心下恍然,難怪這一路上總是覺得他的舉動有些奇怪,卻原來是有著這樣慘痛的身世遭遇,忍不住又向他看去,眼神寫滿無限溫柔,隻是無人注意。
“那降龍八卦陣,莫非是魔教的邪術?”鄭位問道。
“不錯。這個陣術是分管於魔教四大護法之手的,我師兄也記不清楚,隻說小時爺爺叫他背一個艱深難懂的東西,沒背住就要罰跪。他進入無為洞之初,因總是想起家人,心中悲憤難平便憑著記憶將這個陣術練了下來。原本隻是好奇才催動這個陣術,不料這陣術雖然隻是殘缺的一部分,卻威力強大,竟差點將無為洞震塌了。但同時它的反噬力量更加厲害,加上催動方法不當,幾乎要了師兄的性命。”玄月解釋,無為洞在武當的最高處,是在懸崖上天然形成的一個山洞,四周洞壁厚重堅硬,要震塌它沒有強大的威力是幾乎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