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演過千百遍的謊言脫口而出,如果不是那流利的聲調下不易覺察的輕微顫抖,它幾乎像是事實的陳述了。
他沒有懷疑,他相信她,她看出他的心情在這短短的瞬間經曆了怎樣的起伏,又怎樣回到了欣喜的狀態,這種洞察,讓她的心碎成了一片一片。“對不起”,她在心裏呢喃千萬遍,為她沒有和他相同的勇氣守望幸福,為她已經瞞著他決定了放棄,為她即將做出傷害他的背叛,留下他一個人麵對未來的人生。
像能讀出她的心思,沈士晟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然後將她攬進自己的懷中。
“安安,不要離開我。”
她拚命忍住眼淚,埋在他的肩窩,用力點了點頭。
吃過晚飯,他們像往常一樣坐在客廳,沈士晟坐在餐桌邊,一邊抽煙,一邊對著筆記本電腦看億展的資料,手邊還有半杯紅酒,時不時端起來飲啜一口。安安坐在沙發上看書,和平常的大多夜晚一樣的姿勢——蜷起腿在沙發的一角,一條薄薄的毯子裹住她□□的腳踝。
然而,和所有夜晚都不同的是,她手邊的書頁已經有一個多小時沒有翻動過了,而她也已經不知多少次,從翻騰的思緒中清醒,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餘光看著他的側影,徒勞地想把他的一切——他直挺的鼻梁,他看書用電腦時戴的金屬邊眼鏡,他線條堅毅的嘴唇,他寬闊的肩膀,他修長的手指,他緊繃的腰部,他直直的長腿,他抽煙時微微偏頭的姿勢,他喝酒後輕輕抿起的嘴巴,他思考時敲著桌邊皺起眉頭的神情……
要牢記多少細節,才能在今後沒有他陪伴的日子裏,靠回憶複原他的樣子?
心思紛亂之際,她卻開始漫無目的的神遊,多希望自己的眼睛是數碼相機,每一下眨動,都存留下一幅關於他的影象,這樣她就會看著那些照片,一遍又一遍,度過寂寞和思念煎熬的每一天。
她多想。
然後,夜深了。
沈士晟合上電腦,回頭,看到安安正對著他傻傻地笑著,她不知道已經對著他看了多久,他心頭一熱。
“你先去洗澡,我們睡覺。”
她聽話地進了浴室,不一會兒,傳來了水聲。他揉著太陽穴,閉上因為太長時間注視電腦而幹澀的眼睛,點燃今天晚上最後一支煙,長歎一口氣,坐倒在沙發上,等她。他想和她再聊聊今天母親來訪的事,或者今後的打算,他知道自己從來都不算一個合格的戀人,而她永遠毫無怨言乖乖等待的樣子,更增加他的愧疚。所以他等著她,雖然已經十分疲憊,他依然願意抽出時間來,看她的樣子,聽她的聲音,將她擁在懷中……
安安從浴室出來,他寬大的浴袍裹住她瘦弱的身體,一腳踏入客廳,在瞬間抑住差點脫口而出喚他的聲音,她站在門邊,靜靜的不動。
他眉頭皺著,雙眼緊閉,頭偏靠在沙發靠背上,腳搭在茶幾上,指間的煙還燃著,一截長長的煙灰顫顫巍巍快要跌落到地板上。
他已經睡著了。
她走過去,輕手拿掉他的煙,摁滅。再從臥室拿來一條薄被,為他蓋上,接著自己脫了鞋,蜷縮在他的身邊,用被子的一角把他的體溫鎖在自己周圍,她哭了一會兒,又時不時發出癡癡的低笑,可笑聲很快被更多的嗚咽和淚水湮沒。直到窗外的天發出了灰灰的藍光,她終於抵擋不住情緒激蕩後的疲憊,靠著他昏昏睡去。
清晨臥室的鬧鍾響了很久之後,沈士晟才慢慢醒來,用了好幾秒他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睡在客廳沙發上了,他小心翼翼地挪動著因為一夜沒有舒展而酸楚的身體,盡量不吵醒懷裏的熟睡的小人兒。
她真的很累,就連他洗漱穿戴後再回到客廳,她依舊沒有醒來,隻是沒了他體溫的嗬護,她似乎有點冷,身體在薄被下縮得更緊,像回到母體的胎兒尋求著最原始的安全感。
他又拿來一條厚一點的毛毯為她蓋上,然後俯身親吻了她因酣睡而發熱的臉頰。
“對不起。”
關上門之前,他愧疚地呢喃。
很多年後他依然記得,她蜷縮在沙發上的單薄身影,是他最後一次看到她,而那一句“對不起”,是他對她說過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