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到人間前順道去了趟塔房,想去看看聚賭的妖精們,已然有好一段時間沒有見麵,也不知他們現在過得如何。四周依舊沒有變,汙泥潭旁仍是靜謐,拐過漆黑的一角,熟悉的聲響環繞耳邊。一道白光乍然閃現,眾妖精們異口同聲的“啊”!骰盅散了一地,好似還是老樣子。眾目凝視著我,愣是許久沒有聲音,隻聽到“嘀嗒嘀嗒”的汙水滴落聲。然,一聲清晰的咽唾沫聲打破了沉靜,是“呱唧”一聲,又是“呱唧”一聲,接著這聲“呱唧”便停不下來,聽到某處發出一聲:“該死的癩蛤蟆,你倒是安靜一點。”癩蛤蟆雙璞捂著嘴,即便想努力的克製住自己,卻仍是“呱唧”不停,嘴中嘟嘟囔囔的說:“我倒也是想,倒是停不下來呀,呱唧——”繼而又是一片冷然及肅靜,看來已不是老樣子,妖精們看我的眼神使我感到惛懵,我記得以前他們對我也就那樣,似一群酒肉朋友般,現如今倒感覺有些怕我?我納悶起來,三兩步走上前去,眾妖精們卻是驚恐的隨之往後退了三兩步,他們一個個、一隻隻都看著我,一會兒抬頭低頭,一會兒低頭抬頭,好似沒帶節奏的人浪,也是一種少有的景象。我笑著攤開手,問:“怎麼了,你們是不認識我了?”我的聲音在這處靜謐的空間裏顯得格外響亮,若他們聽不到,我便是奇了個怪。但分明是如此清楚的聲音,卻無人回應我,唯有癩蛤蟆的“呱唧”聲時不時冒出來,我便又道:“我,銀鈴小妖啊。”厥後,終歸有個聲音響起,那者聲音顫顫,好似哀啼,“銀——銀銀銀鈴聽說你已經是魔少將的夫人了,以前要是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原來是這樣,所以他們才這樣驚恐,我唯有笑歎口氣,一隻手插在腰間,一隻手攤著,好笑不笑的搖頭,“我當什麼事情,你們別搞笑了,我能拿你們怎麼著?”一者的聲音響起來,帶著幹啞,好似憋了許久,問:“真的嗎?”我將腦袋移向那者,反問:“難道你還想我對你怎麼著嗎?”“不不不不不。”那者連忙擺手,“那可是要不得,要不得的。”酒肉朋友放下了戒備,而老早就有一者偷撿起了骰蠱,那習性就是如此,即使自知現下不該有此番舉止,卻是控製不住自身本能的反應,此時此景,我想起了那天與巫相碰見時,將雞腿往身後藏的樣子。一群妖精又聚在桌子前,勾肩搭背的叫嘑起:“來來來,下注快下注。”果真,他們隻是想要我一句保證的話而已,也罷,我本來就沒想對他們怎麼樣。我擠到桌子前,注已經下的差不多了,乍然身旁一妖精將目光轉向我,一瞧他模樣,發現正是方才哀啼的那位,現下他的聲音倒是鏗鏘,“銀鈴,你要下注嗎?要的話趕緊啊,等著開呢。”得,方才他都是裝的,裝的倒是渾然天成啊。我聳肩道:“我沒錢。”那者先是淡然的“哦”了一聲,然,猝然般的驚呼:“啊?沒錢,沒錢你擠進來做什麼,浪費時間。”說罷,轉過頭叫嚷道:“來來來,開開開。”這真是翻臉比翻書還要快的速度,我默默鄙棄一聲,擠出了桌子。走到一處,肩膀被某樣東西戳到,轉回頭,見一雙異常凸顯的雙目牢牢盯向我,先不由嚇了一跳,後再定睛一瞧,發覺原來是癩蛤蟆,走上前,問:“幹嘛?”癩蛤蟆鼓著腮幫子,發紅的雙瞳望向我,呱唧道:“銀鈴,那個,我沒想到你會成為魔少將的夫人,呱唧——但是這次你來塔房是不是想我了?呱唧——。”我恍然間才想起舊日在塔房裏,癩蛤蟆向我傾訴情意的事,不由苦笑開來。仍不知如何應答,卻聽到癩蛤蟆的一聲慘叫,再抬眼,他身旁已然立著一肥大身軀的蟾蜍精,厚唇如肥腸,亦是鼓著腮幫子,上頭有顆怪異的痣疣,她扯著癩蛤蟆的疙瘩上皮,好有一副流痞的陣勢,其聲音渾厚,卻同我一樣是女妖精,隻是長得魁梧了些許,“想?想什麼想?這下子給我逮住了,你這天殺的,現在還想抵賴?我今天不抽死你就不是你媳婦兒!”我看的真切,張著的嘴巴可以塞下一個大雞蛋,看癩蛤蟆被這位蟾蜍姐姐揍的不輕,原來是癩蛤蟆的媳婦兒,怪不得方才就覺得她英氣不凡,瞧她健碩的身材,瞧她性感的潤唇,瞧她那顆有著風韻的痣疣,以及那動人的聲線,真是處處引人矚目。我在一旁看著熱鬧,衣袖卻被一拽,轉過頭一看,看到鱉精已站在我身旁,出於對人物的本能反應,我立即擺手道:“我沒錢,別找我借。”鱉精搖頭表示不是要向我借錢,這倒讓我舒心不少,後注意到他的右眼裏頭竟是空洞洞的,已然沒了眼球,驚奇道:“鱉精,你眼睛是怎麼了?”鱉精哀歎一聲,對我說:“這個,唉,還不是那次去上頭想補充一下精氣,沒料到遇見了兩個道士,命都差點沒了。”鱉精說的上頭隻的是人間,他說的補充精氣是指抓些人來吸取精元,此欠好之舉引得道士捉挐,我不覺得是什麼壞事,曾好言相告別殘害凡人性命,這下可不是迫害了自己。然而,道士兩字響起,倒引得塔房內諸妖精的注意,本是紛擾不羈的一群妖精,竟變得極度正經起來。一者的聲音響起,“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個老道士,帶著一個小道士,成天在抓我們,你沒發現這裏已經少了很多妖精了嗎。”我本沒怎麼注意塔房內妖精的數目,但這麼一說,確實是發現少了不少妖精,總覺得耳邊清靜很多,塔房內,我是喧鬧的那位,還有一者的聲音格外喧響,我問:“蜥蜴精也被抓了?”聽鱉精黯黯傷神,垂首歎氣道:“不,他當場灰飛煙滅了,老蜥蜴那家夥真是慘,那天,我與他去到一家富貴人家,想說找幾個家丁來填填肚子,沒料到就此被那老道士盯上,那串鈴作響著,我和老蜥蜴以為隻是普通的鈴鐺,卻再回頭時,被一道極其亮的烏光一照,老蜥蜴嚇得連顏色都沒變,就化作了灰燼,我當時就在想,這老道士心腸夠毒的,雖我的殼是軟的,但算是抵住了些傷害,好算逃的快,撿回了一條命,雖然撿回條命,但右邊那顆眼珠子被烏光灼瞎了,當時整顆眼珠都在燒,我便一狠心給他掏出來了,那火卻怎麼都熄不滅,在我身上延燒開來,幸好我那眼珠子才那麼一點大,火不是很多,但夠猛的,那一遭我算是丟了大半條命,休養了老久,倒再也不敢去上頭了。”這番訴說,確實驚心動魄,可憐可恨的蜥蜴叔也就這麼沒了,想著最後一次見他時不該對他那般粗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