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蟬聲喧天。
我讀初中的學校也種了很多樹,但是沒有喧鬧到讓老師的課都講不下去的地步。其實何止老師的講話聽不見,我覺得自己的耳膜都在這種分貝的蟬聲下有點兒暫時性失聰。
授業解惑的老吳子先生已經放棄做無用功,在黑板龍飛鳳舞了“自習”兩大字,收拾了課本茶杯回到隔壁的辦公室裏偷得浮生半日閑。
老師跑了,教室裏卻沒多少躁動,大家的情愫好像都讓這震天價響的蟬聲打壓了下去,提不起勁來。有的安分做習題,其餘幹脆悶頭睡覺,教室裏難得一片平和。
五層的教學樓前頭不過一棵大杉樹,卻碰巧遇上了合適的氣溫濕度,一樹蟬兒就叫破了嗓。不知道在哪本雜誌上看過,蟬在成蟲之前要在泥土裏呆上短至數年、長至數十年不等的時間。原來等待的歲月比我的年齡還大。短短一夏的舞台,自然鳴奏得聲嘶力竭。
想起我和身邊這些同學的命運。三年的衝刺,一試定終生的製度注定了我們的日子不會舒心自在。這竭盡全力的一樹蟬兒興許比我們這群為升學而活著的高中生來得更具生命價值。
可日子,也還得這麼過著。誰也不知道後麵的事兒,高考的事兒。大學尚且是個遙不可及的美麗夢想,哪怕不是名牌的重點的,光是傳說中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就像懸在驢子前頭的蘿卜,讓你撒丫前進,期盼並相信著苦盡甘來。
隻是五月,外麵的陽光已經稍微顯示了毒辣的先兆。所幸良秧高中背山望野,風涼水冷。而高一新生所在的這棟教學樓占了全校最好的風水寶座。隻要教室兩邊的窗戶開著,便有舒爽的涼風不時穿堂而過。一會兒風消停了些,窗外的大杉樹輕輕的沙響,微風吹過悠悠晃動。
教室裏隻有風扇在頭頂嘎嘎地轉動,吹過的地方偶爾一陣書頁翻動,輕輕的嘩啦啦響。坐在書桌前,看著窗外刺眼的陽光和被陽光點亮的樹身,忽然覺得這安靜得過分的教室有一股窒悶,說不出來的衝動促使我在其他同學詫異的目光中走出教室,輕輕靠在陽台上,極目遠眺起來。
良秧高中在遠離市區的西郊,映對著這個充滿質樸氣息和鄉土情結的校名,校門口對開是一片希望的田野。沒有一望無際的壯觀,但是範圍也不是一雙眼睛的視野能夠容納完全的。很遠很遠的那一頭,才有一片村莊,房子像一個個盒子。再遠,一個風力發電站,拔地而起的雪白風車不知疲倦地轉啊轉。
看著看著,覺得有點眩暈。拍拍趴在陽台上沾到的塵土,決定到處走走。
良秧高中並不大,進了校門就能看見並排的三幢建築。正中央的是辦公大樓,左右兩邊分別是高一、高二的教學樓,稱為一幢、二幢。樓下長長的校道延伸到操場,簡單而直接。
走在校道上看著四周熟悉的景物,如此安靜,這些建築和樹木都有點寂寞的味道。
把手伸進衣兜裏,摸到了東西。拿出來一看是個發夾,隨手把參差的劉海夾到頭頂。腦殼光光,隻有稀拉幾縷掙脫束縛搭了下來,聊勝於無。
初三的時候學校嚴禁奇裝異服,為了響應政策,我連發型也換了齊耳短發,然後放任它自由生長。直到前些日子在宿舍裏對著鏡子親自操剪,再經由各位舍友輪番上陣你修我改,有驚無險地成了現在的清湯掛麵。
涼風吹過,沒有酷暑天的悶滯,這個月份的風是暖中送爽的。頭發輕輕揚起,撲了幾根到嘴裏,一種異物感。
陽光不毒辣,卻把一切照得發白,好像曝光過度的照片。看著天空,亮得刺眼,心裏有一種莫名奇妙的悲傷,淡淡的,卻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
一點陰影在天空劃了痕跡,刺目的光線被阻隔,它的陰影定格在我的眼睛和太陽的直線之間,騰空一泓暗色的輪廓,越發顯得四周流泄出來光粒子線條流光溢彩,還有泡泡一樣的光圈極速擴大,五彩繽紛。
不由地微微眯起來眼睛,看著光陰被切割。
輕輕的“噠”一聲落在附近。眼睛剛被眩花了,茫茫然遁著聲音四下張望。
到處沒有,我有些失望。正想著算了,剛抬腳卻在腳邊看見一個毽子。厚橡膠的底部,上麵插著四瓣白羽毛,是學校小賣部的最普通的毽子。羽毛有點零落,沾了黑的灰的汙跡,看樣子被蹂躪了有些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