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卷 12.夏之末翼·塵埃狀尾雲(3 / 3)

是的。她到底是什麼東西,身為怪物本身的她自是最清楚的。用《死神》裏麵的話來說,她就像是從虛圈裏逃出來的虛。是斷層裏一些因為留戀過去而不願超度的記憶的碎片,是被塚之都的“獵人”稱為“遁”的存在。但與腹黑大叔手下的瓦使托德根本無法相提並論。她甚至連最低級的基力安都算不上。而那些黑影,也是被她發出的作為“遁”所特有的存在的氣息而向她聚攏的更加虛弱的“遁”之碎片而已。

沒有進入到斷層的人,絕不會明白斷層究竟是怎樣一個地方。那裏,沒有晝夜,沒有顏色,隻有一片虛無。

某日,七瀨她忽然問自己,為什麼自己非要以這樣姿態,依靠自己生前殘存的意念存在於斷層裏。於是,她萌發了逃逸的念頭。

然後,終於在某天斷層忽然出現裂縫的時候,逃了出去。

似乎看出七瀨有什麼難言之隱,宏樹凜冽的目光終於柔和下來,幽幽地道,“可是那家夥……是個太溫柔的人啊。一些他不願問出的話,除非當事人自己講出,否則他永遠不會問起。哪怕自己再辛苦,也會默默忍耐著。所以,我隻能破例操縱他的意識親口來問問你。我想……你該認得這隻手套吧?”

七瀨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宏樹左手所帶的白色手套上。然後,機械地點著頭。

這副手套,她怎麼可能忘記呢……

——長久以來,斷層內部的平衡一直靠“遁”的增減加以調節。七瀨這一逃逸,便直接影響了斷層結構的穩定。而宏樹正是作為“遁”之獵人而存在的。而宏樹左手上帶著的印有六芒星的白色手套,便是他“獵人”身份的最好證明。

事已至此,七瀨本該無話可說。但她嘴唇微啟,隻聽自己近乎哀求地說道,“……可不可以再給我五天時間?至少,現在還有我所能做的事。五天之後,我會任你處置,回到斷層裏。”到那時,我不會再逃,不會再抱有奢望。我會安安分分地呆在漆黑的斷層裏,直到化作“無”的那刻。

然而,肅殺的空氣裏,卻久久的,久久的,聽不到一絲聲響。

直到開啟的門被再度關上,七瀨才聽見宏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那麼,我相信你。”

那個聲音盡管很輕,卻字字清晰地叩擊在她的心裏。

【neun 五日之印】

接下來的五日,自己該怎樣度過?

彼時,正在給廣樹熬粥的七瀨這樣在心裏問著自己。如果說之前為了照顧廣樹,她還有可做的事情,那麼如今已經讓廣樹一天天恢複精神的自己,還可以為他做點什麼?

七瀨正思緒恍惚的時候,宏樹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你在做什麼?”

“啊?”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回過頭來,看見廣樹正看著自己,七瀨覺得臉上浮起一層滾燙。幸好天氣漸漸熱起來,不會顯得那麼明顯。在心裏組織好語言,便笑盈盈地答道,“煮粥啊!就是你這一星期都在喝的粥呀!”

“你放了什麼東西啊?”廣樹走近些,嗅了嗅又道,“怎麼那麼香?”

“你猜!”七瀨極力忍住想笑的衝動道。

“香菇?雞精?不會是……”

“是什麼?”

這個香味廣樹在腦袋裏想了很久,幾秒後,終於放棄,朝七瀨搖搖頭。

這時,粥已煮好。七瀨把它舀在碗裏,非要廣樹吃一口自己才肯揭曉謎底。廣樹隱隱覺得這個黑洞星人又在盤算什麼,可到底是“溫柔的很老實”的廣樹君,他對著這碗剛出爐的粥遲疑地看了一會兒,還是舀起一勺,吃下肚去。

然後,就聽七瀨神秘地說道,“我告訴你哦,我在裏麵……”頓了頓,以一副奸計得逞的表情瞥了廣樹一眼,緩緩道,“我在裏麵啊,放了老鼠肉!!”

“啊?!”扔下勺子,廣樹隻覺得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定是他這種大驚失色的表情樂壞了七瀨。她捂著肚子,放肆地笑了好久,才拍拍他的肩道,“廣樹君,哈哈,廣樹君……果然很老實啊!我……老鼠肉……哈哈,怎麼可能!!”

意識到自己再次被女生給耍了,廣樹沒說什麼,隻無奈地苦笑一下。暗自想道,自己也真是的,已經和七瀨相處六個月之久,竟還會被她的這種小把戲給騙倒。和她相比,自己果然還是“火候不夠”啊!

但就在七瀨開心地拍著廣樹肩膀的時候,他卻無意間卻瞥見她的掌心裏似乎寫著什麼毛筆字。於是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翻開一看,隻見上麵正寫著一個大寫的“伍”字。

可不等他發問,七瀨便敏感地把手抽出來。臉上又露出那種“這是我的事你管不著”的倔強表情。

廣樹默默看了七瀨很久,好一會兒才輕輕歎息道,“每次觸碰到你的秘密時,你總會露出這種倔強而固執的表情。本以為,相處了那麼久,我們已經完全信賴彼此了……”

“……廣樹君……果然是很溫柔的人啊!”像是生怕廣樹再說出什麼,七瀨極不自然地打斷他的話道。

後來,也許感覺到空氣有些壓抑,七瀨換了個話題道,“對了,我一直不明白啊。像廣樹君這樣頭腦好,廚藝好的男生,難道就沒有女孩子喜歡嗎?”

聽見七瀨問出這種混賬問題,有一刻廣樹真的有些生氣。可就好像注定了七瀨就是他的克星,無論她對自己做了什麼,他都無法生氣起來。

於是,隻好再度無奈地,又帶些寵溺地看向她。

“那太不公平了!我想了想,一定是廣樹君身上缺少一些陽剛之氣!所以啊,我決定了!就5天。我要用5天的時間把廣樹君改造成絕世美少年!”

“欸?為什麼非要5天這麼急呢?”

“我……”廣樹看見七瀨的雙眸黯淡下去,隱約料到什麼便不再追問她。

等兩人一起吃過午飯後,七瀨就借口要做一份“廣樹大改造”的計劃,回到屋裏。

“嘭”地把門關上,七瀨的笑容瞬時就垮了下來。整個身體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懶散地靠在門背上。

5天的時間。嗬嗬。七瀨抬起手,看向右手掌心裏的“伍”字。那是宏樹離開時,為了提醒七瀨不要忘記時間而施下的五日之印。

因為無論是宏樹還是七瀨,他們都明白,欲望會讓人變得貪婪。

【zehn 廣樹大改造】

五日的時間,七瀨已經用去一天來設計“廣樹大改造”的具體作戰計劃。

所以第二天一清早,她就對宏樹實施起了“A計劃”——全天候監視宏樹的一舉一動。

可能看到這,你實在不明白文裏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大一個BUG,即宏樹是學生,他為什麼可以在家裏呆那麼多天?

那是因為,此時此刻,宏樹正享受著他美好的暑假時光!

了解到這一點,就讓我們回歸正題,且看看七瀨是如何改造廣樹的。

“可惡!不許給我翹蘭花指!”隻聽啪的一聲,一把尺就打在廣樹修長的手指上,疼得他近乎梨花帶雨地看著七瀨。

可七瀨仍是一副“我自巋然”的模樣,回瞪他道,“看什麼看啊?你也不瞧瞧,一個大男生的,成天翹了個蘭花指,像什麼樣子!還有!不準哭,不準唉聲歎氣!你沒聽過有句古話叫‘男兒有淚不輕彈’麼?!”

從沒想過有天會變成“母老虎”的廣樹,在七瀨的高壓之下,隻好努力不讓自己再翹蘭花指,不再唉聲歎氣。

可即使在思想上有所警惕,還是免不了因為難得糊塗而慘遭七瀨毒手的命運。

於是這一整天下來,僅僅因為翹蘭花指、唉聲歎氣而被七瀨罵,七瀨打的次數就不下五次。

更不用說看見衣服哪裏脫線了,想去縫縫補補;看見客廳沙發被挪過位子了,想去搬搬正;看見浴缸髒了,又想清洗一番之類典型“家庭婦男”的動作了。

萬一被七瀨發現廣樹有上述行為之一,就是罰他不許下廚做飯。

要知道,一旦廣樹不能下廚做飯,就意味著必須要吃七瀨做的飯菜。天知道什麼時候,她真的惡魔上身,買一點知了啊,老鼠肉給你吃吃呀!

所以自實施“廣樹大改造”計劃以來,可憐的廣樹君可以說是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即便在自己房間打掃打掃,都要神經質地轉頭看看,指不定什麼時候,七瀨又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自己身後,一臉陰笑地揮動著手裏的鋼尺……

不過,雖然改造是痛苦的,道路是漫長的,但經過這四天的強行改造,在原來極具女性氣質的廣樹身上已經可以看見些許陽剛之氣。他的眼裏,除了溫柔還多了一份淡定,他的笑容除了溫暖還多了一份安全感。

在七瀨一手改造之下,明明是原來的廣樹君,什麼都沒有變,卻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燈下,欣賞著自己的“得意之作”,七瀨不禁開心地笑了,“嗯!現在你去學校啊,保準回頭率過半!這還是保守估計!嘿嘿。我想你爸要是看見現在的你啊,肯定會激動得一塌糊塗!”

看著眼前這個為別人的改變而歡欣鼓舞的女生,廣樹有一種想抱抱她的衝動。可不管怎樣變,他都是那個矜持得過分的歐陽廣樹。所以,他隻淺笑道,“有這麼令人興奮麼?”

“當然有啊!”抬起頭對上廣樹滿含笑意的雙眼,七瀨的笑容卻漸漸收斂。像個善變的孩子般,不客氣地撞過廣樹的肩膀,說了句“再見!晚安!”就摔門而出。

“還真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呢。”從剛才的吃驚中緩過神來,廣樹看著已被關上的大門,輕聲道。

隨後,廣樹便踱步回到臥室裏,拿了些換洗的衣服,打算洗澡睡覺。

可就在廣樹到衣櫃裏拿衣服的時候,一個人影卻悄無聲息來到他身後,一雙冰冰冷的手在他毫無防備之際貼上他的臉。廣樹本能地一個激靈,剛想回頭,卻被七瀨喝住,“不要回頭!如果看見廣樹君的臉的話,這些話我可能就說不出口了……”

見廣樹順從地點了點頭,七瀨笑了,“好溫暖。廣樹君的臉,好溫暖啊。”

“嗯?”

“沒,沒什麼。”七瀨有些痛苦地搖搖頭,一邊垂下手,一邊淡然道,“到最後,我果然還是後悔了呀。這一次,我是來告別的。”

“……”七瀨停頓的時候,廣樹沒有說話,似是靜候她的下文。

過了好一會兒,七瀨的聲音又在身後響起,“我明天就要搬離公寓101,一個人去旅行了啊。想來想去,還是應該來和廣樹君說一聲的……”

“嗯……”廣樹張了張嘴,卻感覺喉嚨幹涸般竟發不出生來。臨到末了,也未能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隻問她,“你真的……這麼快就要離開這裏嗎?”

——真的這麼快,就要離開我身邊嗎?

“啊。沒錯。我這人本來就適合居無定所的流浪生活。”

“那麼……祝你一路順風……”

“嗯。那麼……再見了。”

說完這句,七瀨便轉身,踩著一步步穩健的步子,一點一點地離開廣樹。是的。就這樣再見了吧。一些我們未曾說出口的話,隻要彼此心知肚明就夠了。

是吧,廣樹君?

【letzt 塵埃狀尾雲】

七瀨,她是真的走了。

這個事實直到八月的某一天,203室搬來新的房客,廣樹才真正相信。

盡管,從認識七瀨的第一天開始,自己就明白無誤地知道,總有一天七瀨會離開自己,離開公寓101。

哪怕自己用盡方法去挽留她,也隻不過是暫時延長了她離開的時間罷了。

七瀨離開後,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廣樹一直生活在疑惑中。不明白到底是為了什麼,她非得這麼快離開。

想到自己的情況,廣樹忽然想起一句話來。他過去曾聽人說過,喜歡上一個人,前世便一定欠她債。

這樣想來,前世的他該是欠了七瀨好多好多債。

不然,在那麼多女生裏,自己怎麼就偏偏遇上她,偏偏喜歡上那麼愛捉弄自己的她呢。早已記不清自己被她愚弄過多少次。除了謊稱“放老鼠肉”,偷偷把冰手貼在他臉上,無聲無息地走到他身後掐他的腰,她還曾扮鬼嚇唬過自己。那一日,樓房正巧被雷打到而導致全樓停電時,他聽見敲門聲,可打開門卻看見披頭散發的七瀨正用手電筒照著她自己,就因為這個,嚇得他足足發了兩天的燒。

可廣樹從未像現在這樣清楚地知道,那個總愛惡作劇的女孩,他該是再也見不到了。一些沒有說明的事,並不代表他不知道。記憶的斷痕,醒來時不同的地方。他從來不信“夜遊症”這套說辭,也不信七瀨的離開僅僅是為了去遠方旅行。長久以來,他之所以佯裝相信,也不過是想讓關心自己的人不再擔心罷了。

可能是距離飛機場近的關係,廣樹從有機會看見飛機從上空飛過,留下一道塵埃狀尾雲。

每當那時,他總會時不時想起,過去七瀨就特別喜歡坐在狹長的窗框上,看著尾雲一點點在天空中淡去。

而現在的廣樹,也從她那兒繼承了這個習慣。

正當一日,他以同樣的姿態看著塵埃狀尾雲的時候,他的門鈴卻再次被人按響。

門開後,按鈴的人隨即地上一個小紙板箱道,“先生,您的快遞。請在這裏簽收一下。”

待快遞離開,廣樹拆開箱子,是十盒磁帶和一部walkman。磁帶的**上都被人細心地標上了號碼。

也直到看見這部被安放在紙板箱裏的walkman時,廣樹才知道,原來那個前一段時間,自己找了好久都沒找到的walkman,是被七瀨不知什麼時候拿走了。

之後拿著小紙板箱重新回到廳裏的廣樹把標有數字“1”的磁帶裝進walkman裏,按下播放鍵,不久便聽見磁帶轉動的聲音。

不一會兒,那個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便穿越了時空在他的耳畔低語起來,“嘛……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我是誰啊!不然小心我揍你……雖然……已經不太可能了啦。從前,我一直不明白遇上廣樹君的意義。後來才發現,遇見你,喜歡上你,擁有了和你短暫的幾百天的記憶,就是我之所以逃離斷層的全部意義所在……

“現在我的記憶力真是越來越差了,很可能哪一天,就會忘記廣樹君你。所以,我可不可以請你,”磁帶裏的聲音,忽然有些哽咽,於是,有近一分鍾的時間,隻能聽到磁帶的轉動聲,直到下一分鍾,才又聽見七瀨接著道,“所以……我可不可以請你,記得你曾經有過一個叫七瀨的鄰居?可不可以,偶爾無聊的時候,想要打發時間的時候,想起我來呢……”

“傻瓜!”那個本已堅強起來的少年,最終還是在她麵前,被打回了從前的模樣。

聽到最後,廣樹發現自己竟再一次地,像個女生一般嗚咽起來。可他相信,七瀨就在自己身邊,看著自己。所以,他連忙捂住嘴巴,不讓自己的哭聲被不知躲在哪個角落裏的七瀨聽見。

感覺到快要被悲傷壓抑得透不過氣來的時候,他再度仰起頭,學著七瀨看天的樣子,向天空望去。

腦海裏,竟又響起七瀨曾經說過的話來,“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遇見誰,幫助誰,與誰發生過交集,一定一件事情的發生與終了。一個故人的相遇與就像walkman這個古老的存在,可能現在你會覺得它已經沒用,但總有一天,你會了解它之所以還在廣樹君家裏,沒有被當廢品丟棄的意義。”

你是想告訴我這個嗎,七瀨?

如果真如你所言,世間萬物皆是隱語,那麼你的出現也是一個隱語。因為你的出現,我得以真正成長。

後來,廣樹又一個人,在窗框上坐了好久好久。期間,什麼事情也沒幹的,就閉上眼感受著風過耳的輕撫感,聽著飛機從上空掠過的聲音。由遠及近。由響至淺,直至消失。

然後,就在飛機轟鳴聲消失後,他抬起頭看見那片湛藍的天空中。

留下一道塵埃狀尾雲。

En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