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姆找到了哈克,見他正抽著煙鬥,舒服地躺在空桶裏休息。他身上髒兮兮的,穿著往日快快活活時那套有趣的爛衣服。
湯姆要他快點回家。他說:“湯姆,別提那事了,我已經試過了。那種生活不適合我過,我不習慣。寡婦對我好,可是我受不了那一套:她每天早晨叫我按時起床;她叫我洗臉;他們還給我使勁地梳發;她不讓我在柴棚裏睡覺。湯姆,我還得穿那種倒黴的衣服,緊繃繃的,有點不透氣。衣服很漂亮,弄得我站也不是,坐也不行,更不能到處打滾。”
哈克頓了頓,又接著說:“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到過別人家的地窖裏了,我還得去做禮拜,弄得渾身是汗——我恨那些一文不值的布道辭!在那裏我既不能捉蒼蠅,也不能嚼口香糖,星期日整天不能赤腳。吃飯、上床睡覺、起床等等,寡婦都要按鈴。總而言之,一切都井然有序,真讓人受不了。”
“不過,哈克,大家都是這樣的。”
“可是我受不了。還有,不費勁就能搞到吃的東西,我不喜歡這種吃法。說話也得斯文,真不習慣——我隻好跑到閣樓頂上胡亂罵上一通,這樣嘴裏才有滋味,否則真不如死掉算了。湯姆,寡婦不讓我抽煙,不讓我在人前大聲講話或大喊大叫,還不許我伸懶腰,抓癢癢——”
哈克顯得十分煩躁和委屈。
“還有呢,她整天祈禱個沒完!我從來沒見過她這樣的女人。我得溜走,湯姆——不溜不行呀,況且,學校快要開學了,不跑就得上學,那我怎麼能受得了呢。
“發了橫財並不像人們說的那樣是件非常愉快的事情。發財簡直就是發愁、受罪,最後弄得你真希望不如一死了之。這兒的衣服我穿著合適,在桶裏睡覺也不錯,我不打算再離開這兒。
“湯姆,要不是那些錢,我根本不會有這麼多麻煩,現在,你把我那份錢也拿去,偶爾給我點用就可以了,也不要經常給,因為我覺得容易得到的東西並沒有什麼價值可言。請你到寡婦那兒為我告辭吧。”
“噢,哈克,你知道,我不能這樣做,這不太好。你如果稍微多試幾天,就會喜歡那種生活的。”
“喜歡那種生活——就像喜歡很長時間坐在熱爐子上一樣。我不幹,湯姆,我不要當富人,也不想住在那悶熱倒黴的房子裏。我喜歡森林、河流、那些大桶,我決不離開這些東西。真是倒黴,剛弄了幾條槍,找到了山洞,準備去當強盜,卻偏偏碰上了這種事情,真讓人掃興。”
湯姆瞅到了機會。
“喂,哈克,富了也能當強盜啊。”
“真的嗎?你說話當真,湯姆?”
“當然當真,就像我人坐在這兒一樣,千真萬確。不過,我們不接受不體麵的人入夥,哈克。”
哈克的高興勁被一下子打消了。
“為什麼不讓我入夥,湯姆?你不是讓我當過海盜嗎?”
“是讓你當過,不過這跟入夥沒什麼關係,總的說來,強盜比海盜格調要高。在許多國家,強盜算是上流人當中的上流人,都是些公爵之類的人。”
“湯姆,你一直對我很好,不是嗎?你不會不讓我入伍的,是不是?”
“哈克,我不是不讓你入伍,也不想那麼幹,不過要是讓你進來,別人會怎麼說呢?他們會不屑一顧地說:瞧湯姆那幫烏合之眾,全是些低賤的人。這是指你,哈克。你不會喜歡他們這麼說你的,我也不喜歡。”
哈克沉默了一會兒,在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
最後他開了腔:“得,我再回到寡婦家裏應付一個月,看能不能適應那種生活,不過湯姆,你會讓我入伍,對吧?”
“好吧,哈克,一言為定!走,老夥計,我去跟寡婦講,讓她對你要求鬆一些。”
“你答應了,湯姆?你答應了?這太好了。你打算什麼時候結夥當強盜?”
“噢,這就幹。把孩子們集中起來,也許今晚就舉行入夥儀式。”
“舉行什麼?”
“入夥儀式。”
“什麼叫入夥儀式?”
“就是發誓互相幫忙,永不泄密。就是被剁成肉醬也不能泄密。如果有人傷害了你,就把他和他全家統統幹掉,一個不留。”
“這真好玩,真有意思,湯姆。”
“對,我想是好玩。發誓儀式得在半夜舉行,要選在最偏僻、最恐怖的地方幹。鬧鬼的房子最好,可現在全被拆了。”
“半夜時分幹還是不錯的,湯姆。”
“對。還要對棺材發誓,咬破指頭簽名呢。”
“這才真有點像樣呢!這比當海盜要強一萬倍。湯姆,我到死都跟著寡婦在一起了。我要是始終都能成為一名響當當的強盜,人人都會談論到我,那麼,我想,她會為自己把我從困境中解救出來而自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