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裏諾感覺自己的床在劇烈的搖晃。
半夢半醒之中,他聽到床下傳來軍士長贏牌時發出的歡呼,其中摻雜著其他軍士含糊不清的話語。特裏諾想起身罵他們幾句,但又懼怕軍士長的“手段”,敢怒不敢言,隻得拉起肮髒的被子繼續悶頭睡覺。
床晃得厲害,好像地震襲擊了軍營,特裏諾被這個念頭驚醒,發現自己正躺在冰冷的貨箱地麵上,搖晃著自己的是左手,耳邊是伊莎的聲音。
“見鬼!我昏迷了多久?”
“1分27秒。”伊莎回答。
特裏諾感到腰部傳來一陣鈍痛,他檢視了傷口,是子彈擦傷,隻要止住血就沒有大礙。特裏諾扯下自己大衣的右袖子,給自己做了簡單的包紮。
“我得離開這裏。”
突然遭遇這樣的事,特裏諾需要一個地方整理自己的思緒,他需要回家。
從屍體上撿起的10毫米衝鋒槍已經沒子彈了,口袋裏的9毫米自動手槍則還有7發子彈。特裏諾拾起那把怪槍,問自己的左臂:“這是什麼?”
“利用線圈通電彈射鋼珠的電磁槍,是我設計的原型機,子彈初速為……”
“它還能用嗎?”特裏諾打斷伊莎的介紹,皺著眉把電磁槍上下查看一番。
“充能過載,無法使用。”
“是嗎?”特裏諾聞言扔掉電磁槍,離開貨箱沿著軌道向前走去。
和多年前軍隊的拉練一樣,他停止思考,隻是前進。
下墜中的夕陽給鐵軌兩旁無邊的田野染上浪漫的淒涼。
在恍惚間,特裏諾放佛看到少年時的自己,孤身一人奔跑著穿過麥田,揮動著完好的、血肉構成的雙臂,大聲呼喊著什麼。
“特裏諾,你在我的生氣嗎?”經過漫長的沉寂後,伊莎開口了。
特裏諾沒有回答,好像他隻在乎腳下的土地。
“我欠你一句對不起……這一切不是你的錯。”
“給我招來殺身之禍的人工智能現在因為懷有負罪感而向我道歉?”特裏諾一口氣說出這些話,與其說是責難,不如說是發泄。
他發出諷刺的笑聲,接著說:“這世道已經瘋了吧,人工智能也會感到內疚……破銅爛鐵也有情感了嗎?你——”
“請聽我說——”
“閉嘴!”
左肩的神經連接處傳來一陣刺痛,伊莎停止了向特裏諾辯解的努力。特裏諾說出的話在他自己的耳邊回蕩,他深吸一口氣。
遠處城市的影子越來越近,特裏諾的心情也越來越複雜。
機械臂、伊莎、鄧奇集團……
不論殺手的出現,還是保護者的加入,又或是最後的絕處逢生,一切都讓特裏諾始料未及。本以為機械臂能讓他回歸正常人的生活,卻不知這也給他帶來了無窮無盡的麻煩。
在特裏諾裝上機械臂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被卷入到了一場巨大的漩渦之中。
特裏諾不知道,如果提前得知事情會發展成如今的狀況,他還會不會答應去參加學院區所謂的原型機的實驗。
也許會吧,出於對重新擁有左手的強烈渴望。
他意識到自己似乎沒有遷怒伊莎的資格。
更何況,讓特裏諾無法否認的是,在最後關頭伊莎確確實實地救下了他的小命。
因為他做出了選擇,選擇了去相信伊莎。
因為相信,所以,他活了下來。
或許擁有一隻會說話的左手也不是什麼壞事。
“伊莎。”終於,特裏諾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我的命,是你救的。經曆了那麼多,第一個和我說對不起的,也是你,我欠你一句謝謝。”
伊莎沒有說話,但特裏諾感覺到她有在微笑。這連特裏諾自己都不信,可是微笑的感覺確確實實在那裏。
在一個叫“心”的地方裏。
“說正事吧。”特裏諾甩了甩頭,想要甩開自己荒謬的想法,“伊莎,關於鄧奇集團,你知道些什麼?”
“一切都要從我的誕生說起……”
在歸途中,伊莎慢慢告訴了特裏諾有關她自己的一切。
她說莫朽在她誕生之時高興得像個孩子,手舞足蹈、放聲大笑,那時的她還不懂莫朽的笑臉上那兩行熱淚是什麼意思。然後莫朽與學生們一起教給伊莎這世上所有能找到的知識,她開始如饑似渴地學習,其間有鄧奇集團的讚助商也來看過她。後來,伊莎的知識不斷膨脹,容器也越做越大,在突破一個又一個的科學難關後,伊莎到達了界限,一個無法越過的界限。
“無法越過的界限?”特裏諾覺得這可能是伊莎被追殺的原因。
“對。”伊莎說,“以前的那些科學突破可以依靠實驗分析完成,如果實驗難以做到,就先研究實驗儀器的製造,但是用於越過界限的實驗儀器和實驗環境,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即使動用先前所有的科技和勞伯、鄧奇的全部資金也做不出來。
“為什麼?”特裏諾有些感興趣,像伊莎這樣在科學領域近乎神明的存在,有什麼問題是解決不了的。
“因為我需要一個現世與影界的通道。”
“影界……”特裏諾曾在高中的曆史課上聽到過這個詞,他感覺自己就快要接觸到真相了,“那是什麼?”
伊莎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思考,她說:“因為界限的存在,我計算不出那裏是什麼樣,隻能告訴你前人留下的史料:影界是現世中各種變化過程的高維映射空間,全稱‘世界背影位麵’。在百年以前,人類通過與影界的連接來發動‘魔法’。由此,人類曆史進入了一個黃金時代。但是後來,有一群人妄圖將整個影界直接降臨到現世,世界因此陷入混亂,直到一群無名英雄切斷了影界所有的連接才將世界拉回正軌。”
“不可能。”特裏諾道,“那隻不過是哄小孩的傳說。”
“我也不清楚,影界通道這個條件是鄧奇集團告訴我的。不過,莫朽他對此深信不疑,於是我也選擇了相信……”伊莎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變得有些害羞。
特裏諾明白過來,在伊莎的眼裏,莫朽相當於她的父親,隻有父親的話才能讓一個少女如此信任,不管那些話是多麼不可思議。
這個如天鵝絨般輕柔的聲音,真的屬於一個人工智能嗎?在他的左臂之中,是否困著一個少女的靈魂?
想到這裏,特裏諾不敢再思考下去,他的脊背傳來一陣涼意,幾乎要蓋過傷口的疼痛。
“再後來,莫朽開始想辦法讓我逃出學院,他說界限之外將是災難的重演,他讓我停止跨越界限的嚐試並逃走。我不明白為什麼,但是我照他說的做了,於是我來到了你的身邊。”
“結果鄧奇集團要追殺我們的原因還是一團迷霧,他們究竟想要什麼?還有莫老頭非要你逃出學院?有必要在列車上打這麼一場真刀真槍的戰爭嗎?僅僅是為了一個假惺惺的傳說嗎?”特裏諾攥緊了自己的右拳。
“對不起……對不起……”
特裏諾歎了口氣,說:“這不怪你,看來真相隻有找莫朽他們才能弄清楚了。在此之前,我需要回家休息。”
當特裏諾回到家時,天已經黑了,他又累又餓。
他掏出鑰匙,卻發現樓門半掩著,借著微弱的路燈光亮,隻見一個白發怪人正坐在樓梯上。
白發男打量了特裏諾一番,他的目光停留在特裏諾的機械臂上。
“你認識艾可·霖,對吧?”語氣絲毫不帶客氣。
“你是什麼人?”特裏諾警惕地把手握在9毫米自動手槍的木製握把上。
“我叫襲明。”
看來這個白發男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才答非所問,特裏諾懷疑就連他口中的名字都是信口胡謅的。
他仔細地觀察這個白發男,覺得有點眼熟,但說不上在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