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農曆臘月間的淮北平原,早已被鎖在陰冷的嚴寒裏。河床結了厚厚實實的冰溜,垂柳上結成的冰嘟嚕在寒風中沙沙作響,無精打采地懷念著逝去了婀娜多姿的倩影。這個時節裏,男人們懷念著遠去的夏日,懷念著穿一件汗衫或是光是膀子在河裏遊泳的暢快。女人們則懷念著穿著薄如蟬翼的裙子,夏日驕陽下袒露著雪白的肌膚,在暖風吹拂下撩得那些男人目光發呆。而冬天,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統統被厚厚的棉衣遮掩著,身材的肥胖和瘦削,身體各部分的輪廓與曲線,已難以區分,還可以辨識的隻有眼睛和那被凍得泛著紅暈的麵龐。
臘月裏,是淮北城鄉一年四季中最休閑的時節,人們把這段時節叫做“農閑。”趕閑集,提親說媒,揣著個袖筒在屋簷下三五一團地“罵大燴”、“吃小名燴”,洋洋自得,辛勤了一年,等待著除夕之夜的到來,好好吃一頓扁食(餃子)。偶爾傳來一陣鞭炮聲,更渲染了鄉村的沉寂和空曠。仿佛在提醒人們,真的要過年了。
高占平的辦公室裏沒有冷暖空調,也不允許點火爐子取暖。凍得兩腿發木實在忍不住的時候,他便站起來蹦幾下,搓著手,繼續寫他的那些永遠也寫不完的普法宣傳材料。他最興奮的,便是從遙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鞭炮聲。又要過年了,又可以好好呆在他的老家高樓村放一串鞭炮,吃上幾頓好吃的飯菜,無拘無束地和鄉親們敘舊話新,又可以和那幾位同輩的男男女女們在一起胡侃八侃葷得滿是油腥的土話粗話了……
高占平已是好幾年沒在高樓村老家過“祭灶”了。“官祭三、民祭四、王八祭五賊祭六……”這是一句流傳在淮北民間的俗語。也就是說,“當官的”在臘月二十三這一天晚上“祭灶”;普通老百姓在臘月二十四這一天晚上“祭灶”。這一天,一家老少歡天喜地清掃廚房,用一把大掃帚清除著積存了一年的灶屋頂的灰垢,然後掃去牆壁四周的厚厚的一層灰垢,鍋台上、碗籠裏,還有堆放在大鍋小鍋下邊灰池子裏柴火灰,煤渣灰等等全部清除出去。待到這天晚上“燒茶”的時候,在灶屋裏擺一個香爐子,燃著香火,放響三個散炮,算是“祭灶”了。一家人圍在廚房,在明明滅滅的香霧的繚繞下,吃上平常沒有吃過的帶幾片肥肉的細粉湯,啃著平常很少舍得吃的白麵饃,享受著溫馨和美好。如果哪家沒有“祭灶”,在第二年若是家裏發生了火災,那必定悔之莫及的事情。“祭灶”是過年的“前奏”,不管家庭是舒坦還是窮得光打光,臘月二十三、二十四這兩天都會放三個散炮以示迎接新年的到來。
高占平準備在臘月二十三這天老家過“祭灶”的念頭,被周曉青送來的一張紅彤彤的“喜”字請柬給打消了。
農曆臘月二十二日上午,周曉青在司法局大門口給占平打了個電話。當他知道她就在大門口時,他便立刻放下電話跑了出來。周曉青那條紅豔豔的圍巾分外醒目,黑色呢子大衣襯托著她青春的麵孔,兩顆水汪汪的眼睛在料峭的寒風裏蒸發著熱氣。高占平受寵若驚般注視著這雙眼睛,不自然地伸過手來。
“明天祭灶回老家嗎?”周曉青從高占平手中收回她的右手,重又戴上那隻紅底白花的手套,問道。
高占平說:“準備明天回老家去。”
周曉青問:“一定得回去嗎?”
“怎麼?你有事找我?”
“不,如果你非回去不可的話就算了。”
“什麼事嗎?快說。”
“不,你先告訴我,明天你到底回不回?”
高占平對周曉青的突如其來的問話搞迷糊了。他急了,嗓門提高了很多,但語氣並不生硬:“到底什麼事,快說好不好?”
周曉青望了一下四周,然後從她斜挎著的皮包裏掏出一張紅彤彤的“請柬”來。
“平哥,我想請你明天參加我的婚禮。”周曉青十分平靜地說:“我是把你當作好朋友的,特意來邀請你,你不會拒絕吧?”
高占平說不清楚為什麼一下子心跳得那麼狂烈,仿佛全身的血液在縱情地奔湧,以至於他拿著請柬的手都在不由自主地抖動著。他自己已經意識到了周曉青在關注著他的不自然的表情,馬上調整了心態,笑著說:“恭喜你,曉青!放心吧,我明天一定來,就是有天大的事,我也一定會趕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