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噥了半天,高占平也沒說明白。他不想在父母麵前再陳述屬於家庭瑣事類的夫妻爭吵,他不想在兩位老人和妹妹弟弟麵前重複那些乏味、無聊的爭吵過程。
終於,雪瑛沉不住氣了,兩眼冒著淚花和火星厲聲說:“他外邊有人!”
高雲電不明白雪瑛的話,追問一句:“有人?有啥人?有誰?”
“有誰?他心裏明白。他外麵有野女人!”
“你咋知道?”高雲電一下子明白了雪瑛的話,也明白了他們倆深更半夜打架的緣由了。
高占平從地上被攙扶起來的時候,屋子裏、院子裏已擠滿了左鄰右舍。小孩子們擠不進來,急得直哭,孩子的母親和父親哄著吵著孩子,有的幹脆抱起孩子,一個勁地伸頭往裏看。高占平默不作聲,勾著頭,兩手不停地搓來搓去,手心裏早已沒有了灰垢,隻有濕漉漉滑嘰嘰的熱汗。
大嬸子湊到了跟前,半彎著腰問:“占平,聽說你剛回來,怎麼就和你媳婦生氣呢?”
二奶奶拄著拐杖,在地上不斷地敲打著,責怪高占平:“你小子現在有本事啦是不是?多長時間不回來,回來就打你媳婦是不是?”
三叔也擠了過來,不問青紅皂白,就對著高占平罵起來:“你也太不知好歹了,雪瑛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的在家裏為你操持著,你看見沒有?你在城裏多長時間不回來一趟,啥農活指望你幹過一回?別覺得自己大學畢業吃了商品糧就了不起了,其實你有啥?去掉身上那件黃衣裳,你還不如她哩!”
三叔的罵聲真是夠尖刻的,並且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簡直叫高占平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仍是一言不發,不爭辯、不解釋,任憑這些長輩們一股腦兒地指責和痛罵。
“占平!占平!”是奶奶的聲音。高占平條件反射似的抬起頭,快步走到門外,借著微弱的燈光,高占平見到奶奶蒼老慈祥的麵孔。抓著奶奶的手,他終於失聲痛哭起來。
奶奶也哭了,用她的大襟褂子擦著眼淚說:“算了,倆人生氣不能光怨一個人。天底下沒有不吵鬧的夫妻。趕明個,都消消氣,你向雪瑛挖個軟泥(賠禮道歉),就算了。啊?再說,俺這個孫子媳婦,也是能幹人,她省吃儉用圖個啥?還不是想都過上好日子?你在外邊工作,掙點兒錢不容易,別不花到正齒子(正事)上,別做對不起她的事就是了。”奶奶說著,向屋裏走來,她喊著:“雪瑛,雪瑛,奶奶來勸勸你。”奶奶的喊聲所有人都聽見了,可很久就沒聽到雪瑛應聲。有人問:“她是不是睡了?”床上沒人,茅房裏也沒有人。奶奶和所有在場的人心頭一緊,她到哪兒去了呢?剛才還在院子裏跟幾個婦女哭著說著,這一轉眼咋就沒有影子了呢?
奶奶急了,連忙說:“都快去找!都快去找啊!”全院裏的人一個個跑了出去,手電筒射出的光柱在夜空裏橫七豎八地閃亮著,“咚咚咚”的跑步聲,大人小孩的呐喊聲,幾乎攪動著整個地球。“雪瑛啊雪瑛,你不會尋短見吧?你不會投河投井自盡吧?要真是那樣的話,你可太傻了,傻孩子!要真是那樣,你可讓俺們一家人咋過呀!”奶奶一遍遍地自言自語著。高占平也急出一身冷汗來,他從櫃子裏換了件衣服,趿著一雙露著腳趾頭的黃球鞋,也鑽進了夜幕裏去尋找雪瑛……
也常常是在夫妻們鬧矛盾鬧別扭的時候,村人們才談論起他們相識相戀直到結婚的那段“曆史”來。村婦們把這種追憶似的談論過程叫做“掏老陳秧子”,“說木道子話”(揭老底)。
這幾個和高占平輩分相等的嫂子們,你一言我一語,了如指掌般敘述著高占平認識雪瑛的經過。
四十幾歲的吳秀芝是個大隊婦女主任,她對婦女們說:“咱們誰也不準回家,就在這屋裏熬高占平的油(指油燈),反正天快亮了,等把雪瑛找回來再走。”
吳秀芝講起高占平一些“軼事”來。她說:她剛嫁到高樓村那陣子,高占平才七八歲吧,白胖胖的,光著個屁股,小雞雞一點點,撒尿時拎著小雞雞畫著圈,跑河溝裏紮蛤蟆,秫秸杆上纏著蜘蛛網,到處粘“麻格了子”(知了)。一看他那聰明勁,就知道他將來是個有出息的“料”。到了他十四五歲的那年吧,他挎著書報,放了學天天跟著村上那個“擇豬的”(剦豬的)丙子大叔,隻要他看見丙子大叔“洋車子”(自行車)上“紅毛纓”迎風招展著,他都會慌忙得“腳底板不連地”跑過去看稀奇。有時候丙子大叔看他“年牙”(纏人),跟得“柴”(緊),就送他兩個豬蛋。那豬蛋子才真是純瘦肉呀!你瞧瞧,俺這個占平大兄弟幹啥事都有股子韌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