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紐約。
盛夏正午的陽光依舊是那樣燦烈,折射出陣陣晃眼的炫光。照在人的身後,在地上留下一片短短的陰影,還有幾粒極亮的光斑。
一輛專車從機場公路上疾馳而過,揚起無數散塵融化在灼熱的陽光裏,車後座靠窗的女子從淺眠中漸漸蘇醒。
她的臉光潔而白皙,沒有多餘和累贅的嫩肉,留著發梢微卷的黑色長發,伸出手將劉海和散落的碎發輕輕攏在耳後。支著下巴,眼神迷離,像是在想些什麼事情,而膝上是一本正待翻頁的書。
她覺得車裏的空氣有些渾濁,輕輕降下車窗,開了一道很小的縫。高速行駛造成的風從開口裏鑽進來,吹動著膝上暗黃色的書頁。書被翻回到扉頁,上麵是幾個黑色的大字,“犯罪與心理學”。紙張右下角,幹淨地寫著一個娟秀的名字,“顧至欣”。
“小姐,在想什麼?”前排的司機梁叔從後視鏡裏捕捉到了她心不在焉的表情。
“沒什麼,想到一些這邊的工作還有家裏的事情。”
顧至欣的語氣有些平淡,料是此刻心情欠佳,流露了一些疲倦。她的眼睛沒有鑽石般的神采卻也淡靜如海,是一如既往的澄淨,此刻是深深的,應當是陷入了回憶裏。
心倒是驟然一緊,像是看到了那張冷凝的沒有多餘表情的臉,棱角分明,眼眸深邃而犀利。
顧至欣嘴角抽搐,竟不自覺地勾出往下的弧度。
兩年前,她無視家人的安排與勸阻,堅持要孤家寡人一個來到美國深度進修病理學和犯罪心理學。
臨行那天,在機場分別的時候,她哭得很厲害,緊緊抱著依依不舍的父母。透過水光迷蒙的眼睛,卻始終沒看到那本該出現的、血肉至親的男人。
“我不管,你隨意。”
這是他最後和她說過的話,語氣沉定不帶任何起伏。
那個下雨的夜晚,他的胸口在黑暗的房間中緩緩起伏,是在極力壓製躁動的怒火。
麵色冷寂,眸深如夜。
這就是她的哥哥,顧洺歧。
後來到了美國,她才聽母親說,那天有案子發了,他作為法政出警去了。
顧至欣對這個理由表示可以接受。
因為性格冷淡難相處,她從小就畏懼他,更不敢直視他狹長微凹的眼睛,因為她仿佛會從中讀到自己身上全部的卑微。逢人會麵,她總是小心翼翼地撐起一個笑臉,用不會激怒他的語氣向別人介紹說“這是我哥”,而顧洺歧的表情卻一成不變。
他這種人啊。顧至欣輕輕扯動著嘴唇,自歎息。這兩年他幾乎是要她在美國自生自滅了,期間雖也來看過自己,不過是見個麵,吃頓飯。
顧至欣瞪著顧洺歧,把他假想成挺屍房裏的死人,用堪比x射線的眼神把人家從頭到尾掃射了個遍,在腦中把麵前這個身材勻稱的男人按到砧板上瘋狂肢解。
兩人沉默著大眼瞪小眼,硬是把團圓飯吃成了散夥飯,然後立馬說拜拜,該上飛機的上飛機,該回研究所的回研究所。
就像兩個泛泛之交,連朋友都說不上的關係,那些小說裏所說的兄妹感情就更不用說了。說實在的,他那種不冷不熱的態度叫她心生一股莫名的窩火。
她有想過把顧洺歧扔進福爾馬林裏麵泡著,捐獻給國家做“最難相處星人”研究試驗。
日子就這樣湊合湊合也就過了,終是到了歸家的時候,可內心似乎並不是那麼期待。
兩周前,顧至欣婉言拒絕了學院的挽留,放棄優厚的研究所待遇,毅然選擇回國。
她二十六歲,名校雙學士碩士學位,擁有超過四年的實戰工作經驗,解剖分析過幾百具屍體,兩年來參與破獲美國當局案件幾十起。
這樣一個前途無可限量的年輕華人,留在美國發展定是眼下最長遠而優良的選擇,顧至欣本人也是這樣認為的,但是她最終卻沒有選擇這條路。
原因是半年前,她收到了漂洋過海寄到她公寓的來自中國的包裹。
那是z市風騰警署發來的聘用意向offer。
風騰是顧洺歧工作的地方,z市是她的家鄉,是她心中最柔軟的一寸棲土,有她最珍貴的記憶。顧至欣的心在那一刻就動搖了,於是接下來的幾個月,交接工作,遞交辭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