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未央!
洛未央!
這三個字簡直像炸彈一樣,把他所有的知覺都炸得灰飛煙滅。
歲月的煙塵凝固,四年的時光點點滴滴地累積起來,似乎化成模糊的光影,呼嘯著朝他湧來,震得他的身體激起一層一層的顫栗。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下車的,當他終於站在了那女子麵前,卻仿佛真的被衝擊到了,腳下踉蹌,險些站不穩。他的視線始終模糊,她的身影在他的眨眼之間存在了又湮滅,消失了又出現,像是無法捕捉的流星。他索性睜大了眼睛,目不轉睛,視線中的她這才是安安穩穩地站在那兒,雖然安靜得仿佛是個假象。
“芷…芷靉…”他的聲音似乎從靈魂深處傳來,充滿著深深的不敢置信,輕得如同羽毛一般飄散在空中,“你…還活著…沒有死…沒有……”
她一動不動地站著,他看不清她的神情。望著猶如雕塑的她,心中驀地又是疑惑又是心急。難道…這又是一場夢?一場甜蜜得要吞噬掉他的夢?
身旁的泰姆,不…他說他叫未央…還有亦心,他們也是既不出聲,也不移動。難道…這夢境裏的時間,已經停止了?難道…他終將夢醒?
不…不…
他的眼睛裏充滿了恐懼,他飛快地想要伸出手去觸碰麵前的人,可是自己的身體竟不聽使喚,如同被點了穴道一般,完完全全地僵在原地。隻能眼睜睜地像是局外人一樣地注視著這夢的離去。
不!不!
全身突然像被撕心裂肺的痛苦擊穿。
他不要再經受一次…他不要再失去一次了啊…
不要……
“Dad!”亦心忽然鬆開了那女子握住她的手,徑直跑過來抱住他的腿,眼睛忽閃忽閃的,“你怎麼了?看見我媽媽,你不開心嗎?哥哥說,你會很高興的呢…其實,這還不是我媽媽……”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洛熙已經迅速地彎下身抱緊了她。
他當真是喜極而泣,不是夢…不是夢啊……
“亦心,回來。”那安靜地站著的女子突然開口了,“我們該回家了。”
這聲音卻讓洛熙心中一涼。
不是…不是芷靉的聲音…
可是他馬上又反應過來,芷靉會變好幾種聲音,一定是的…
“未…喂。”那女子的腔調變得怪怪的,她的目光似乎是看向“泰姆”的,“把你妹妹帶著,我們要回去了。”
洛未央挑了挑眉,“你在跟我說話?”
那女子沉默了一會兒,“當然是跟你。”
“媽媽。”洛未央仍舊站在洛熙身邊,他的神情淡淡的,“才一個月而已,就忘了我的名字嗎?”
女子似乎動了動嘴唇,慢慢地移動了步伐,攬住了洛未央和亦心,竟然連餘光都沒有瞟一眼洛熙,“我怎麼會忘呢?”她的語氣有點委屈,“我好累噢…坐了好長時間的飛機呢……”
洛未央的眼眸裏忽然浮起淺淺的笑意,“才四個小時而已吧。”
“你!”那女子冷不丁地彈了彈他的額頭,“一點都不心疼我!我們回家把行李放了,出去吃飯好不好?昨天你們過生日也沒能趕回來,不怪媽媽吧?”她親了親亦心的臉頰,“走吧,親愛的。”
她拉起了亦心的手,才走了幾步卻得停下來。
亦心的另一隻手被牢牢地攥著。
洛熙的目光幾乎要貫穿她,他的聲音低低的,輕輕的,充滿了哀求與乞憐,仿佛隻要風一吹就會碎成粉末,“芷靉…你…你為什麼不理我…”
女子的眼睛看向了別處,“洛先生認錯人了吧。”
“洛先生?”他的神情變得說不出的古怪,“你叫我‘洛先生’?不…不要這樣叫我…還有…我想聽你真正的聲音…換過來…好不好?”
“…洛先生真是開玩笑。”
“不要這樣叫我!”洛熙一把拽住了她,“芷靉…我知道你是芷靉…把你的墨鏡摘下來,我知道你是…”
“你認錯人了。”那女子雖然被他拽住了胳膊,神情卻沒什麼變化,“我不是。”
“不…你是的…”他握住她手臂的手在顫抖,有一絲冰涼脈脈地鑽入他的心,幾乎要抽空他,“我認得出來的,不管你化裝成什麼樣…我都能認出來的…芷靉…你為什麼不認我?我以為你死了…你沒有死…太好了…”
“洛先生太不顧禮節了吧。”女子的聲音驀地嚴肅,“放開手。”
“我不放!”洛熙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如果你不是,你怎麼知道我姓‘洛’?如果你不是,”他指了指洛未央,“為什麼他叫‘未央’?這是我們一起想的名字,你忘了嗎?如果你不是,你為什麼連看都不看我一眼?為什麼連墨鏡都不摘掉?”
麵對他一連串的問題,女子的唇角竟彎起一絲諷刺的弧度,“洛先生獨一無二的容貌,還有那麼大的名氣,我怎麼會認不出來?我的孩子難道不能叫作‘未央’?怎麼能說是和洛先生一起想的?至於這墨鏡…”她鬆開了扶住洛未央肩膀的手,隨意地摘掉了墨鏡,“我和洛先生也曾經見過麵的,隻是擔心洛先生不記得,徒增尷尬罷了。”
一張平凡的臉落在他眼前。
眼睛也是淺棕色的,平平淡淡沒一點波瀾。
他的手頓時一鬆,女子立刻抽出了自己的手,神情有那麼一絲嘲諷,“看吧,洛先生果然忘了。”
洛熙的確對這張臉沒有任何印象,隻因他已經認定了她是裴芷靉,無論她現在是什麼模樣,他也隻覺得她是化裝出來的。
“你…你不是這樣的…把妝卸掉…”
“大概已經有七年了吧。”女子的麵容淡淡的,“當時在飛機上,去紐約的時候,洛先生說自己是去修習電影導演課程,當時…”她微微笑了笑,“洛先生還把外套借給了我呢。”
“…是你…?”洛熙腦海中有點模模糊糊的印象,後來也沒有聽芷靉提過飛機上的那個人是她,難道真的是另外一個人?不…不可能的…
“洛先生想起來了?”她的眸色一暗,“一別多年,洛先生近況可好?”
“不…不…我不相信…”洛熙拚命在搖頭,“就算你是當初飛機上的那個女孩,那又怎麼樣?你也是芷靉…是芷靉…”
“洛先生夠了吧。”她的語氣有些不耐,“都說你認錯了。”
“不…”
“倪淇紫。”一直冷眼旁觀的洛未央忽然出聲,他從口袋裏掏出紙筆,寫了“倪淇紫”三個字給洛熙看,“這是我媽媽的…名字。”
洛未央的聲音恢複了初見洛熙時的冷靜與平淡,仿佛為茫然失措的洛熙打了一針強心劑,讓他不知跳向何處的心又重新落回了胸腔。他努力地去看那三個字,倪淇紫…倪淇紫……
洛未央的語氣依舊平靜,眼眸深處卻忽然漾起了一絲難以敘說的柔情的光芒,“你看清楚了嗎?你明白了嗎?”
這一瞬間宛若醍醐灌頂,豁然開朗。
洛熙捏著紙條的指節泛白,似乎在用盡全力平複著自己的情緒。他深吸了一口氣,退後了一步,麵上的神情十分勉強,說話也顯得艱難,“倪…倪小姐,唐突了。”
倪淇紫身體一僵,望著天邊的白雲笑了笑,“沒關係。”
“那麼…作為賠償…”洛熙的腦中似乎有一張繃得緊緊的弦,讓他的神經處於高度的緊張狀態,“讓我請倪小姐吃飯可好?”
“不用了!”
倪淇紫想也沒想脫口而出,可是她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幹脆整個人轉過了身去,“我的意思是…這樣太麻煩洛先生了。”
“不…不會。”洛熙的身體搖搖欲墜。
剛開始以為芷靉死了,打擊得他完全沒有活下去的勇氣。在這個時候他又遇到未央和亦心,讓他又燃起了希望。可是現在,芷靉就好好地站在他麵前,這巨大的落差將他的身心都要掏空。
她是芷靉,可她不肯承認,她裝作不認識他,這比什麼都要讓他難受。但是未央的意思他也很清楚,她是“倪淇紫”,她是“你妻子”,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所以現在最重要的不是爭論她是或不是,而是穩下關係。他明白,他都明白。可是遇上芷靉,他沒有辦法那麼堅強,他也不想那麼堅強,他真的很累…他堅持不住……
一雙涼涼的手忽然握住了他的。
被著冰冷的觸覺一刺激,他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甩開,而是更加緊緊地握牢。他下意識地低下頭去,未央沉靜的雙眸一下子給了他足夠的信念與力量,他又能夠繼續支撐下去。
“一點…也不麻煩。”他的語速很慢,仿佛在用自己的生命去敘說,“一個月以前,我得知我的…妻子去世…萬念俱灰之際,我遇到了這兩個孩子,他們給了我無限的安慰與快樂,就算是為了答謝他們…我也該…請倪小姐吃飯的。”
那女子靜靜地站著。
風揚起她的長發,在空中淩亂地鋪在她的身後,交織成一片蕭索與寂寞。整個人從背後看起來單薄而纖弱。她既不回頭也不出聲,隻那麼站著,像是已經化為石像。
洛熙貪婪而眷戀地望著她,她倔強的背影像極了那個夢中決然而去的她。周圍的一切似乎已經消失,全世界就隻剩下這個他永遠不想再轉開目光的身影。
亦心望望那邊,又瞅瞅這邊,忽然嘴唇一抿,可憐兮兮地吐出三個字,“我餓了……”
他驀地驚醒,將亦心抱了起來,“想吃什麼?”
“唔…我想吃…”亦心正準備開口報菜名,突然一聲大叫,驚喜地抱住了他,“Dad!我們一起吃飯嗎?”
“當然了。”洛熙一手抱她,一手抱著未央,隻得用鼻尖抵了抵她的額頭,語氣充滿了寵溺,“所以想吃什麼都可以。”
“太好了!”亦心“啾”地在他的臉上親一口,興奮地朝那女子喊,“媽媽快過來!Dad要和我們一起吃飯呢!”
洛熙目不轉睛地盯著倪淇紫。
他與她之間的距離並不遠,可是卻像是隔了千山萬水的距離。他已經走到這裏了,隻差一步,就差一步,就看她願不願意……
“為什麼叫他‘Dad’?”倪淇紫拖起了行李箱,走了過來,麵上的神情頗有些不自然。
“因為…”亦心轉著眼珠,“他和媽媽說的一樣呀…”她開始念念有詞,“非常漂亮,會笑得很溫柔,對亦心很好,很愛很愛亦心…Dad就是這樣的啊。”
洛熙錯愕地望向倪淇紫,“你…你是這麼說的?”
倪淇紫的臉色微微一變,斬釘截鐵地吐出三個字,“去吃飯。”隨即又想起什麼似的加上一句,“我希望隻此一次。”
“洛先生開車正視前方可好?”
倪淇紫的語音頗有些無奈。
未央和亦心早就上了後座,明擺著讓她坐副駕駛座。實在迫於洛熙頻頻望向自己的目光,不得已出聲提醒。
“噢。”洛熙整個人都是怔怔的。
以前芷靉就是坐在這裏,笑著,鬧著…他們一起去了很多很多地方……
恍惚之間,注意到她的視線在自己的右手腕上停留了幾秒,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它斷了。”
倪淇紫早已眼神淡漠地注視前方,“什麼?”
“在這裏。”洛熙用手指勾出係於脖頸之間的佛珠,“那天它斷了,所以我把它串起來,戴在了這裏。”話至此心中忽然一凜,那天…那天若不是這佛珠斷掉,他怎麼會遇見亦心?若不是心裏存了那麼一絲若有若無的期盼,恐怕早已心灰意冷地離開紐約,現在又怎麼會見到芷靉?難道冥冥之中,竟真有種神奇的力量麼?
“沒必要告訴我吧。”倪淇紫的語氣依舊冷淡,忽然從包中拿出了一副黑框眼鏡戴上,擋住了他的視線。
他這才反應過來,“抱歉。”
“……好好開車。”
到達這家中國餐館的時候已經是六點多鍾了。
正是吃晚飯的時候,餐館裏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四人一進門,便有氣喘籲籲的女服務生迎了上來,“Welcome
to……洛熙!”
在看清洛熙麵容時,那女孩竟高聲喊了出來,“你是洛熙!是洛熙對不對?”
幸好餐館裏人聲嘈雜,倒也沒有很多人注視這邊。洛熙微微一笑,“選個安靜的地方吧。”
“嗯嗯!”女孩拚命點頭,“這邊這邊!”
一路上便聽見她驚喜地聲音,“你真的是洛熙呀?天哪!我竟然能親眼見到你!!這幾年你都沒有拍電影呢…雖然我住在紐約,可是你的每部電影我都必看呢!我真的是很喜歡很喜歡你呀……”
洛熙一直保持著適當的微笑,偶爾溫和地回應幾句。他牽著未央和亦心的手走在前麵,倪淇紫沉默地跟在他們後麵,像是一道安靜虛無的影子。
“那…今天是一家人一起吃飯嗎?”女孩已領他們到了包間,視線這才落到未央和亦心身上,頓時大驚小怪地喊出來,“好漂亮!”她的目光在未央和亦心臉上流連不去,“和洛熙真的長得好像!”
她本能的一句話,卻讓他心裏又是喜悅又是苦澀。
所有的人都能知道他們是他的孩子,他竟然剛剛才明白…像是喝了一杯極苦的咖啡,明明都苦到胃痛,卻依舊貪戀著不肯放棄。仿佛隻要生理上多難受一些,心裏便能好受一些。
未央的神情是他一如既往的平靜,倪淇紫半句話都沒說,沉默地在窗邊落座。亦心被那女孩誇獎得不好意思,如一隻惹人憐愛的小貓般羞澀地笑,拉拉洛熙的衣袖,“Dad…我好餓。”
洛熙親昵地捏她的臉頰,“說吧,想吃什麼?”
“我想…”亦心話才說了一半,已經乖巧地搖頭,“還是讓媽媽和哥哥先點吧。”
未央不知望向哪裏的雙眸落在了洛熙身上,倪淇紫也轉回了看向窗外的視線,兩人異口同聲,“你點吧。”
洛熙微微愣了一下,便翻起菜單來。
其實這四個人裏,讓女孩最好奇的要算倪淇紫了。
她看過那支手機廣告,也瀏覽過網上的那些消息,即使同為女子,也不得不被那聖潔美麗的麵容所折服。可是現在這一位……
容貌怎麼看都算平凡……
怎麼能和廣告裏的那個女子相比呢?難道她不是洛熙的妻子?可是那個和洛熙幾乎長得一抹一樣的小女孩分明喊她“媽媽”呀……
女孩納悶地咬著筆杆,卻聽見洛熙優雅至極的聲音已經傳來,連忙飛快地記下,空隙之間又看見那美麗嬌弱的如同花瓣般的小女孩微微撅起了小嘴,“Dad!你好偏心!點的菜都是媽媽和哥哥愛吃的!”
洛熙正在翻開菜單的手指一頓,伸手攬了攬她,“嗯…那我們現在點亦心愛吃的,好嗎?”
這樣說著,心裏卻存了一絲念想,點著自己愛吃的菜。果然發現他每念一個菜名,亦心的驚訝就多一分,最後當他把菜單遞給女服務生時,她已經驚喜地抱住了他,“Dad!你對我也很好!”
“傻孩子。”洛熙捏捏她的鼻子,感慨萬分。她是他的女兒啊……
外頭天已完全黑了。
窗外一片濃鬱墨色,單調沉重得讓人心驚。像是有龐大的怪獸蟄伏在黑暗中,蠢蠢欲動,一觸即發,似乎瞬間便可吞噬掉一切。偶爾閃過的幾束燈光,如同它的眼睛,發出的是凶狠的光。他極端厭惡這種感覺,幹脆起身拉上了窗簾,把所有未知的黑暗壓抑統統隔絕在外。
倪淇紫輕輕蹙了蹙眉,仿佛春風拂水漾起的漣漪,看得他幾乎一滯。
見到她似有不解的眼神,洛熙佯裝不明,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倪小姐做什麼工作?”
倪淇紫眉間有猶豫之色,片刻卻還是回答,“樂團的小提琴手。”
樂團?小提琴手?
洛熙完全無法相信,裴芷靉竟然會找這樣的一份工作!
這樣想著便已問出了聲,“為什麼要做這份工作?”
“為什麼不可以?”倪淇紫立刻反問,但很快便忽然以手撫額,遮住了眉間一縷幽怨,“這與洛先生無關吧?”
無關…無關……
洛熙的心中原本百感交集,可是到了現在,卻隻餘下了氣苦。
他氣她這一副冷淡得水波不興的神情,他氣她為什麼一直要竭力否認他們之間千絲萬縷的聯係,他氣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昭示著她的身份,她卻還要頂著倪淇紫這個名字不肯承認。
但是更多的還是苦。
有一種油然而生的無奈與惶恐,讓他完全不知道現在該說什麼,該做什麼;又能說什麼,能做什麼。
菜陸陸續續地上了,可是桌間的氣氛沉重得讓人屏息。
倪淇紫一直是沉默的了,未央向來冷冷淡淡,亦心倒心無雜念,隻是認真地吃飯。他自己滿腹心事,卻無從開口。
最後上了一道水煮魚。
色澤鮮紅晃亮滿室光輝,辛辣的氣味直竄每個人的鼻尖。女孩笑容滿麵,“這是我們的特色菜!權當贈送,希望你們喜歡。”
洛熙其實不太愛吃辣,可是人家盛情難卻,便還是伸出筷子夾起一塊鮮嫩魚肉。
仿佛立刻有火苗竄起,隨即大火燎原,轟隆轟隆全從喉嚨衝向了頭頂,刺激得他完全控製不住地眯起了眼睛。
即使這樣,也還是不得不讚歎一聲美味。
芷靉偶爾吃辣,要求卻很高,這樣的味道大概甚合她的心意。當下什麼也沒想,為她夾起一塊遞至碗裏,“很不錯,你應該會喜歡。”
話剛出口便很是忐忑,不知道芷靉會有什麼反應……
誰知倪淇紫半分別的動作也沒有,自然地夾起碗中魚肉便吃,接著繼續低著頭沉默地吃飯。
女孩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你真厲害!很少有人能吃過我們的水煮魚能夠一點反應也沒有!”
女孩的話剛說完,倪淇紫的手頓住了。
她的呼吸驀地急促,脖頸之間已泛起了一層淡淡的緋色,像是桃花夭夭的惑人光澤,就連眼圈也染上了粉紅。她微微張開口,唇如櫻桃般鮮紅欲滴,倒顯得臉色白得有些反常。她的手停在臉部,似要抓下什麼又在猶豫。抬起眼來,目光直直撞上了洛熙。眼睛卻忽然起了一層水霧,長睫輕輕一顫,竟落下一滴淚來。
這滴眼淚讓洛熙方寸大亂,什麼也顧不上地直接起身過去,“芷靉!芷靉!你怎麼了?”他衝著女孩喊,“蜂蜜水!調點蜂蜜過來!”
倪淇紫的手在臉上摩挲著,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一粒粒地向下快速墜落,滴在洛熙的手背上,都要灼痛他的心。
“好…好難受…”倪淇紫扯掉了戴著的黑框眼鏡,手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已經開始捏著自己的臉。
洛熙的手卻在顫抖。
是芷靉的聲音…是芷靉的聲音……
清澈得如同淙淙山泉般的音質,讓人隻感覺清爽舒暢,此刻卻又蘊含著那麼一點淡淡的委屈,真是要融化了他的心。
有多久沒有聽到這個聲音了…
現在終於無法掩飾自己原本的聲音了麼……
“媽媽。”未央的唇角彎了彎,“你好像吃到尖頭紅辣椒了。”
倪淇紫忽然站起身,抓起她的包就進了洗手間,留下兀自又喜又悲又擔憂的洛熙。
“你知道我媽媽的包裏有什麼嗎?”未央輕飄飄地落下一句話。
“…嗯?”雖然知道未央說的話通常都是有那麼一些深層含義的,可是他現在實在無心去想……
“有一種水。”未央撫了撫亦心的背,示意她不要擔心繼續吃飯,“一種…可以洗掉某些東西的水。”
“什麼?”洛熙的注意力這才轉回來,“你說什麼?”
未央卻不肯再說了,隻抬起一雙沉靜的眸子直視他,“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嗎?”
洛熙被他那樣的目光瞧著,有一種勇氣從心底生出來,“當然記得!我不會再放棄你們,不會再離開你們。”
在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這個“再”的意思。難道未央什麼都知道?不僅芷靉沒有死…他原本應該已經失去的孩子也好好的活著,並且還是雙胞胎…這一切夏沫怎麼會不知道?嚴肅怎麼會不知道?兩個人為什麼一點沒有向他提起?芷靉既然沒有打掉孩子,那麼夏沫的病又是怎麼會治好的?如果…如果當初就有別的方法,他和芷靉又怎麼會因為誤會分離了這樣久?為什麼…
理智一旦恢複那麼一些,漫天而來的疑問幾乎要淹沒了他。他想知道答案,他更想知道,芷靉這幾年的日子是怎麼過的。是不是很苦?是不是很累?這個想法一加深,情感又翻湧而來,更在看見從洗手間出來的人影時讓殘存的理智消失殆盡——
仿佛軟玉雕就的臉龐,明潤如水晶般剔透的烏黑雙眸,盈盈地似能倒映出整個世界,完美到讓人驚歎的五官——
是芷靉!是芷靉!
她活著!她真的活著!
那午夜夢回便離去的背影,似乎終於轉過了身來麵對他。這一刻他幾乎忘記了一切,隻要她活著……隻要她活著,他願意放棄一切,讓他的目光永遠守望著她。
瘦了…瘦了…
他的指尖在狠狠地掐自己的手心,像是種無言的懲罰。
她已脫下了黑色的大衣,隻穿一件純白的羊毛衫,緊貼著曼妙的曲線;腰帶鬆鬆地挽著,纖腰盈盈不足一握;深灰的長靴襯得雙腿修長而纖細,明明還是美的,卻不再是那種如陽光般的明亮而朝氣的美,整個人似已染上月光清冷幽豔的美,單薄得讓他心驚又心痛。
亦心放下筷子,拍著手跳起來,“媽媽!媽媽!”
裴芷靉放下了手中的大衣和包,抱起了亦心,捋了捋額發,“乖寶,現在可以親親啦。”
亦心“啪”地一聲在她臉上重重地親一口,“媽媽,我還是最喜歡你這個樣子啦!”她蹭蹭她的臉,又興奮地朝洛熙揮手,“Dad!媽媽是不是比睡美人漂亮?亦心沒有騙你吧?”
“嗯…”洛熙怔怔地望著那雙絕美的手,再熟悉不過的戒指正發出動人的光輝。
天上地下,又怎麼會有人及得上她的美麗?
此刻她已洗去了所有的妝,又摘下了一直戴在手上的手套……
難道是她已經準備承認自己的身份?難道她已準備麵對他?
他的心在怦怦跳著,仿佛回到了少年時光,那些焦急的…等待著的…期盼著的日子。她會怎麼做……
“蜂蜜來了!”女服務生氣喘籲籲地跑進來,“弄了好久,趕快…老天!”她一聲驚呼,倒吸了一口氣,眼珠瞪得老大,“你…你…剛…剛才……”
裴芷靉莞爾一笑,頓時讓所有燈光都黯然失色,“那是化妝。”
“哦…哦…”女孩被她的笑容晃亮了眼睛,竟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怎麼會這麼美…這麼美……
比電視上還要漂亮…而且很舒服,很讓人心安,似乎能憶起最美好的日子……
“麻煩你了。”未央接過她手裏的瓷碗。
“不…不麻煩。”女孩簡直連話都說不清,臉也似乎紅了,口中訥訥地便退了出去。
未央揚揚眉,徑直走向了裴芷靉,“還辣嗎?”
裴芷靉愣了愣,下意識地搖頭。未央的語氣正常極了,“那麼我就喝了。”
“唔…什麼?”裴芷靉立刻“奪”去了他手中的碗,“我還沒問你呢!這個月你又吃了多少糖?…沒有?”她點著他的額頭,“那就是冰淇淋了?和你說了多少遍,吃太多甜的會長蛀牙!親愛的,難道你想讓我帶你去醫院拔牙嗎?而且現在是冬天,為什麼還要吃冰淇淋?會感冒的知不知道?”
洛熙目瞪口呆,亦心在裴芷靉懷裏吃吃地笑,未央的臉上劃過一絲狼狽,但是很快便意味深長地掃了裴芷靉一眼,“話還真是說得一模一樣呢。”
“什麼?”裴芷靉的眉峰緩緩聚起一絲疑惑。
“喂。”未央朝洛熙擺擺手,“你昨天是不是也這麼說了?”
氣氛倏地沉了下來。
亦心不明所以,裴芷靉低頭望著那碗蜂蜜水,怔怔出神。洛熙扯出一個笑容,坐下來拍他的背,“為你好才說,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未央也自覺失言,此刻聽話得不得了,向亦心招手,“快下來,好好吃飯。”
亦心乖乖點頭,從裴芷靉身上跳下來,開始繼續心無旁騖地吃飯。裴芷靉站了片刻,將瓷碗輕輕擱下,也坐了下來,同時忽然向洛熙笑了笑,“吃飯吧。”
先是愣了一秒鍾,然後腦中的狂喜似乎要衝擊得他跳起來。
她在對他笑……
意識都似乎停止了,眼前隻有這純淨的笑容如傾瀉的月光,占據了心中的每分每寸。
“什麼都別問,什麼都別提,好嗎?”她的目光中有他熟悉的暖意,還有不知從何而起的一絲微芒。
他拚命點頭,現在無論要他做什麼,他都會答應。隻要時間就此停在這一刻,他和她之間仿佛從來沒有誤會,從來沒有分離,從來沒有錯過,一家人親親密密地聚在一起吃飯,多麼寧靜而又簡單的幸福……
裴芷靉偶爾為他夾起他愛吃的菜,又時不時提醒未央不要“覬覦”那碗蜂蜜,為亦心擦擦嘴角,更為他們每個人盛好了湯。氣氛融洽,輕笑不斷,室內似乎流淌著淡淡的、安寧的香氣。
最後結賬的時候,女服務生接過了洛熙的簽名,又很是不好意思地挪到裴芷靉麵前,忸怩地開口,“你…您…可以幫我簽個名嗎?”
“我?”裴芷靉有些淡淡的驚訝,但還是接過了她的小本子,隨意地問她,“為什麼要我簽呢?”
“我…我…”如此近距離地靠近她,女孩幾乎都開不了口,隻想就這樣呆在她身邊一輩子,生活在這使人安心的氣息中,又生怕她會拒絕,“我……”
裴芷靉並不細問,顧盼流轉,在本上寫了一句話遞給她,“好了。”
女孩接過來,上麵是極其流暢俊逸的字體——
Wish you
all the
best.
Angelica
原來她叫“Angelica”……女孩的目光凝在那行字上,真是適合她的名字呢…語氣視線從他們四個人臉上一一轉過去,語氣又是開心又是讚歎,“你們每個人都好漂亮!”她的語氣真誠極了,“真不愧是一家人呢!”
洛熙簡直心花怒放,拂過耳畔的風似乎在吟唱,夜空中的星星都似乎在調皮地嬉鬧。一路上,裴芷靉始終都在微笑,未央依舊沉靜,亦心慢慢地靠在他懷裏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他停好車,自然地抱起亦心,“我送你們上去。”
裴芷靉拖了行李箱跟在後麵,到門口的時候也十分自然地接過了亦心,朝他微微頷首,便準備進門。
“芷靉……”他心念忽然一動,她的名字脫口而出。
裴芷靉的身體頓了一下,轉過頭來溫柔地笑,“怎麼了?”
謝天謝地。
她總算沒有再次否認。
洛熙深吸口氣,“沒事。”目光卻仍是眷戀的,“今天好好休息。”
“嗯。”裴芷靉還在笑,眼中的光芒卻像是淺池中的水,滿滿得要溢出來。她一直注視著他的眼睛,眸中泛著深不見底的柔情,“再見。”
“…好的。”洛熙衝她擺手,“進去吧。”
門被輕輕地關上。
他忽地雙腿一軟,竟險些癱軟在地。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一切的一切都如同在放電影,一輪又一輪的衝擊,一次又一次的驚喜,幾乎將他所有的力氣都抽空了。他背靠著牆大口喘著氣,冷風灌進他的肺裏,劃過冰涼的疼痛,這才讓他相信一切都不是做夢。
好半天才緩緩地挪動了腳步,日子還很長,芷靉已經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他有足夠的耐心與信心,他和芷靉的問題都能慢慢地解決。所有的一切…都會好的……
他立刻撥了杜宇峰的電話,“鑰匙。”
好累……
洛熙長長地伸個懶腰,望著屋內的場景卻滿意極了。
他花了整整一個晚上的時間,終於將這屋子布置成了當年他住的模樣,沙發、茶幾、窗簾、電視櫃、床,就連碗碟一類的也與當年一模一樣,仿佛他又回到當時和芷靉一起當學生的時光,隻是心境已大不相同了……
深吸口氣,這才發現已經六點多鍾了,不禁望向了對麵,未央該起來跑步了吧?想著他對著自己一副又別扭又無奈的神情,還有亦心可愛天真的笑容,嘴角不由自主地彎起,都是他的孩子啊……
正這麼想著,門竟然打開了。
裴芷靉又化成了“倪淇紫”,也重新戴上了那副超大的墨鏡。
“早上…”洛熙的笑容在看見她拖著的行李箱時生生僵在了嘴角,“你這是幹什麼?”他向她走近了些,語氣充滿了詫異,“你要走?”
未央在一旁皺了皺眉頭,亦心揉著惺忪的睡眼衝他甜美地笑,“Dad,good
morning。”
“你要離開?”
裴芷靉原本見到他時的錯愕已經消失,她沉默了片刻,這才開口,“未央,你和亦心先進去。”昨晚所有的溫柔已完全凍結,她的臉上似乎覆著冰雪,讓他又是心驚又是恐慌。
“是,我是要走。”裴芷靉鬆開了一直緊握手提箱的手,抱臂靠在牆上,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可是,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她的神情冷漠而不耐,與昨晚簡直判若兩人。他的心一下子似墜進了萬丈深淵,“你…你昨天晚上…明明……”
“昨天晚上,”她截住他的話,轉開了視線,“隻是一次嚐試。”
“嚐試?什麼嚐試?不…我不管…”他指著忙碌了一晚上的房間,“你…你看…我把它布置好了…和當初一模一樣的…芷靉…”
“不用說了。”她的語音飛快而決絕,“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什…什麼意思……”
“沒別的意思。”她站直了身體,斜睨他,“你在紐約愛住多久便住多久,至於我是不是要搬家,與你無關。”
“不!”他脫口而出,“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他像一個固執的孩子一般抓牢了她的手臂,“我找了你好久…你不能再離開我了…芷靉…昨天晚上不是還好好的嗎?為什麼要撇清我們之間的關係?你明明還留著戒指,你明明還是對我那麼溫柔,你明明還是…愛…我…”他的話越到最後越沒有底氣,幾不可聞。
“夠了。”
裴芷靉的瞳孔急劇收縮,隻是隔了一副墨鏡,洛熙卻無法見到了。他隻看見她一片平靜地望著他,無邊無際的恐懼翻江倒海而來,強烈的預感讓他快要窒息——
她下麵的話會讓他萬劫不複……
“從小到大,和我最親近的人就是叔叔了。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敬他、愛他,對他的感情比對我的生身父母還要深厚。”
她的聲音輕輕地,卻帶著某種對他的疏離。
“…我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阿姨來了之後,便如同我的親生母親一般。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小孩,最是依賴人的年紀,我對她的感情,那也是不必多說的了。
“…我從小就沒對任何男孩子上過心,隻因阿姨口中的那個你當時已經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腦海裏。你是叔叔和阿姨的孩子,他們愛你,所以我也應當愛你才對。
“…而這些年我離開了你,這才意識到原來我一直活在自己的錯覺裏…”她望向了窗外,麵容寧靜得有如緩緩飄移的白雲,可是她說的話卻像尖銳的錐子,泛著冰冷的光一枚又一枚地刺進他的骨髓裏——
“其實,我並不愛你。”
腦中像是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他已經站不住腳步要倒下,可她的聲音還在繼續,“我太過依賴叔叔和阿姨,所以當他們離開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把所有的感情都轉移到了你身上。你現在來了紐約,無論你是因為什麼,我們都不可能…”
“不要再說了!”
他大喊一聲,發瘋了一般拚命地搖晃著她的身體,“我不會信的!你騙我!你騙我!”他的氣息慌亂而急促,“昨天晚上你還對我那麼好…我看見你的眼睛,那是真的!你對我明明有感情的!為什麼要這樣說…芷靉…我不會信…你怨我、怪我、罵我都可以,可是你不能這樣騙我!不能……”
“我沒有騙你。”她的聲音中忽然有了那麼一絲憐憫,輕輕地打斷了他,“昨天我見到了你,想要驗證一下是不是如我所想,於是我盡量像以前一樣的去對待你,去找回那種感覺…可是我失敗了。我們…都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還是就這樣分開吧……”
“不…不…我不信…”他絕望地搖著頭,目光似要貫穿她。
這算什麼?
什麼意思?
難道從頭到尾她對他的感情,都隻是對洛輝的一種延續嗎?她當真…不愛他嗎…
驀地掃到了她手上的戒指,他立刻像是見到曙光一般的抓起她的手,“戒指!你沒有摘下戒指!你並沒有忘記我!”
“我當然沒有忘記你。”裴芷靉靜靜地望著那枚戒指,“至於這個,並非我不願還給你…隻是我完全無法摘下它,你若就因為這樣而誤會的話,那麼我隻有切下自己的手指才能還給你了。”
她竟然連這種話都說得出……
他愣在原地,握住她手臂的手也僵在原地,耳邊隻有風在呼呼地吹著。
她抽出了自己的手臂,語氣依舊是平靜的,“沒有什麼要問的了吧?”她轉過了身去,“那麼…我走了。再…不,不用再見了。”
“芷靉…”他的聲音似乎從破碎的胸腔中一點一點地逸出來,“你可以拿下墨鏡,摘掉美瞳,望著我的眼睛,再…說一次嗎?”
短短的幾秒鍾,對他來說卻有如煉獄一般的酷刑。
他聽見她的回答,“好。”
然後她依他所說的做了,轉過來麵對他,眼睛如他初見她般的澄澈無波,伴隨著毫無感情的聲音——
“洛熙,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幾個世紀那麼長的寂靜。
無邊無際的靜謐如同傾盡而來的海潮,帶著千軍萬馬的氣勢瞬間吞噬掉一切,淹沒掉一切,什麼都不存在了。
“信了嗎?”裴芷靉緩緩移開了一直平靜注視洛熙的雙眸,淡淡開口。
“…信…”洛熙恍然若失,眼神空洞無焦點,似乎他所有的神誌都已隨著她的那句話,不知道飄向了哪裏。
——洛熙,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這是多麼簡單的一句話。
簡單到他甚至覺得這與一句“你吃飯了嗎”沒什麼分別。
這是多麼複雜的一句話。
他的思維生澀地運轉著,卻怎麼也理不清主謂賓。
這是…多麼無情的一句話……
仿佛讓所有支撐他的東西都在一瞬間灰飛煙滅,希望、快樂、幸福…這些都已化作了泡沫,遠遠地飛向了天空…永遠不會再回來……
“那我走了。”裴芷靉飛快地轉過身就走,似乎一秒鍾都不願意再停留。
突然!
一隻修長有力的手狠狠拽住了她!
她隻來得及低呼一聲,就被擁進了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
洛熙的手臂牢牢地箍緊了她,耳邊傳來的氣息急促而堅決:
“我有沒有說過‘你不能走’?”他幾乎咬牙切齒了,“你愛我又怎麼樣?不…愛我又有什麼關係?無論我信與不信,這輩子我都不會再放手!”他抱緊了她,直到兩個人的骨頭都被硌得生疼,“你哪也別想去!你現在走了,我就去找你,你再走,我繼續找。L&S的實力你很清楚,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會緊緊地跟著你,絕對不會讓你離開我身邊!”
他不假思索地衝她喊完這一長串話。
這已經是他孤注一擲的勇氣,如果她連最後的機會都不給他,那麼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再次說出這樣的話,還能有能力去挽留她。
裴芷靉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就被他抱得死死的,語氣中不禁染上了一層薄怒,“你威脅我?”
“是,是,我是威脅你!”洛熙的頭埋在她的發間,心頭又是急切又是無援。
他已經錯過了太久太久,每一次都是他在原地等著他等待的人回頭,期盼著別人一次又一次的憐惜,可是這一次,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幸福從他身旁溜走,他要去爭取!即使以後是互相折磨,是互相痛苦,他也寧可讓自己被刺的一身傷卻決不放手。因為就算是那樣,他也擁有了即使是浴血的幸福,這樣就夠了。
“我來紐約的時候,心裏想著,這次可以和你一起過年了…”他的擁抱已經不像是擁抱,反倒似一種絕望的索取,“你不知道…每年過年的時候…那些傭人、廚師…我都會讓他們回家去…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直望著門口…我總想著你馬上就會出現…就像你突然消失那樣…芷靉…”他的聲音近乎低喃了,“沒有…一次也沒有…我從傍晚等到深夜,從深夜等到清晨,你始終沒回來…”
“…不要說了。”裴芷靉的聲音微微顫抖。
“不…不…我要說!”他用力搖著頭,固執地繼續下去,“芷靉…我們今年一起過年,好不好?還有七天了,隻等七天,給我一個…和你一起過年的機會,可以嗎?”
懷中的人半晌沒有回應。
他的臉上血色褪盡,蒼白得如同幽靈,唇被咬得殷紅,更使他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麗。他的唇角逸出一絲苦笑,卻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就當是…”他緩緩閉上了眼睛,“可憐…我……”
“我答應你。”
裴芷靉忽然出聲,立刻截下了他的話。
巨大的狂喜在一瞬間襲來,他的身體似乎經受不住這樣大的反差,竟僵在了原地,完全無法移動。
“是真的答應你。”她的聲音低低的,卻讓他聽得很清晰,“和你一起過年。”
門突然被用力打開!
亦心像一枚子彈一般直直撲向了他懷裏,“Dad!Dad!”她抱著他的雙腿,“Dad!我舍不得你!”
洛熙手上本已無力,被她這麼一撞,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手。亦心已經開始衝著裴芷靉喊,“媽媽!哥哥說我們要搬家!為什麼要走,媽媽?我不要和Dad分開!媽媽!”
“不走了。”裴芷靉緩緩地轉了身向屋內走,喃喃低語著他們都沒有聽見的話,“不走了…不走了…我早就知道…根本……”
亦心哭得慘兮兮的,抱著洛熙怎麼也不肯放手。未央望著裴芷靉走進房間的背影,微微歎了口氣,“亦心,行了。”
“什…什麼?”亦心抽噎著轉過頭,“哥哥…你為什麼不勸勸媽媽…讓她不要帶我們走…我好不容易才見到Dad…哥哥…”
未央的神情有些無奈,他慢慢走過來,卻還是溫柔地撫著她的背,“你沒聽到嗎?媽媽說…不走了。”
“真的嗎?”亦心明白未央決不會騙她,立刻開心得又蹦又跳,揚著手要洛熙抱,“Dad!Dad!我們不用分開了!太好了!”
洛熙的手指緩慢地移動著,才剛觸碰到那溫軟的手指,就被牢牢握緊,身體比意識早一步恢複正常,已極為自然地抱起了她。
亦心在他臉頰上又蹭又親的,他這才覺得,僵硬的血液又開始重新流動,有那麼一絲溫暖終於讓他心中踏實——芷靉願意和他一起過年了…和孩子們一起……
雖然隻有七天…
已經夠了…夠了…
他喜極而泣,又悲從中來,抱著亦心又哭又笑的,完全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一掃眼又望見未央微有漣漪的雙眸,心念一動,“你都知道些什麼?”
未央頓了幾秒,忽然微微一笑,於無限純真中透出一抹與生俱來的魅惑,兩種氣質矛盾而和諧地交織在一起,讓他整個人都充滿了無與倫比的魅力,“其實我什麼也不知道。從頭至尾,我都隻想讓她幸福快樂而已。”
頭一天洛熙覺得自己簡直是如履薄冰,連按門鈴的手指都在顫抖。亦心過來給他開了門,未央穩穩地端了早餐向餐桌走。裴芷靉係著圍裙站在原地微微皺眉,卻依舊是什麼也沒說靜靜地坐了下來。
他心裏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總算她沒有拒絕和他一起共進早餐…雖然沒有吃他做的…
但是!
他還有七天的時間,一點一點的,他一定能讓她找回最初的感覺。
“我吃完了。”
裴芷靉忽然站起身,收拾好東西就進了房,連半句交待也沒有。
洛熙怔怔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冷不丁被亦心搖了搖胳膊,“Dad,我們今天去哪裏玩?”
“今天啊,”洛熙的思緒又轉回到亦心身上,“去水族館好不好?”
“水族館?”亦心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那是什麼地方?我還沒去過…好玩嗎?”
“沒去過?”這次輪到洛熙驚訝了,他凝視著亦心閃著好奇與興奮光芒的眼睛,心竟微微有些發疼。
他擁有無數的財富又怎麼樣。
他擁有至上的權力又怎麼樣。
他在他的孩子的生命中缺席了,竟然連去“水族館”這樣的事情都沒有做到。
這幾年,他們究竟在過什麼樣的生活?
現在他要彌補這一切,還來得及嗎?
“你在發什麼呆?”未央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毫無波瀾,他將碗筷放進了水池,站上小板凳,又戴上了洗碗手套,擰開了水龍頭。隨著嘩嘩的水聲響起的是他無比清澈的聲線——
“媽媽今天一整天都要呆在家裏。而我們的行程一定會很滿,要趕快把碗洗幹淨了,才好出發吧?”
“唔…哥哥…我也吃飽啦!”亦心向著未央小跑過去,自然地把碗放進了水池裏,有些疑惑地仰著臉問他,“哥哥,今天不是輪到我洗碗嗎?”
“你記錯了。”
“怎麼會呢?”亦心很是苦惱地念念有詞,“昨天…不…上一次…哎呀,都一個月了…唔…哥哥,我忘了。”
“…忘了就忘了。”未央仔仔細細地洗著碗,“我記得就行了。”
“嘻嘻,哥哥最厲害啦!”
“…亦心,鬆開你的手不要搖我。”
“哥哥……”
洛熙站在原地沒有出聲。
他隻覺得鼻尖又聚起了一直揮散不去的酸澀。
這就是我的孩子嗎?
芷靉,這就是我們的孩子嗎?
未央似一株挺拔修長的樹,驕傲而倔強,堅強而沉穩,明明略顯瘦弱的身軀卻能撐起一片天空;亦心如一朵纖細嬌弱的花,單純而美麗,天真而活潑,在幹淨的世界裏盡情綻放。
兩個孩子都是那麼懂事,那麼自立,那麼惹人疼愛。
我明明該歡喜才是。
可是為什麼,我會難過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用了一切的力量去讓他們開心,和他們一起玩,一起鬧,一起笑,做所有一個父親早就該和孩子們一起做的事。
亦心興奮地拉著他問這問那,就連未央也禁不住好奇開口詢問。
他看著兩個孩子眉間流淌的喜悅,心裏的惶惑幾乎要摧毀了他。
這就是他放棄的兩個孩子嗎?
這就是當初他用冰冷的聲音宣告了他們的死刑的兩個孩子嗎?
不……
無法原諒自己。
不能原諒。
也不知道怎麼原諒。
他的靈魂似乎一分為二了,一個卑微地在期盼著著渺茫的希望,一個冷冷地提醒著無法更改的現實——
如果連他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那麼芷靉…還可能再次接受他嗎?
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生下這兩個孩子?然後帶著他們遠赴紐約,讓他們健健康康地成長至今?
他什麼也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如果知曉了一切,他也許會更加無法原諒自己。他怎麼能在狠狠地傷害了她之後,再因著他自己的原因,讓她再一次回到他身邊,陷入可能會被傷害的擔憂之中?他怎麼能這麼自私?
可是…
他舍不得…
他不願放手,他好不容易終於明白了他對她的情感、她之於他的意義,怎麼能就這樣放棄?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他決不會再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可是她會信嗎?她能再給他一次機會嗎?或者…她說她從來沒有愛過他,那麼和他在一起,她會開心、會幸福嗎?
該怎麼做?
該怎麼做?
“洗了澡就早點睡覺。”玩了一整天,他把未央和亦心送回去,不忘在兩個人的額頭上都落下一個輕柔的吻,“晚安。”
亦心嘻嘻哈哈地跳起來親他,未央撇了撇嘴角,表情還是有那麼一絲別扭。裴芷靉倚在門上靜靜地看著,麵容卻很是疲倦。
他想也沒想,“明天早上我做早餐好嗎?”
裴芷靉隨意地抬了抬眼,無法掩飾的疲憊讓他的心都要揪在一起。
他記得以前她累的時候,他總是會抱著她,唱她喜歡的歌給她聽,然後看著她靜靜地在懷中睡去。那時的寧靜…還有簡單的幸福…
他為她準備了滋補的粥,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現在隻要見她一次,她似乎就又瘦了些,整個人單薄地如同一張紙,仿佛立刻就會被風吹走。
第二天、第三天她依舊是坐在房間內不和他們一同外出,第四天洛熙去的時候,她卻已換好了衣服,不出一言地走在他的身側。他驚喜地望著她,也注意到了未央唇角的笑容。
至少她已經在嚐試了,不是嗎?
這樣的日子如流水一般轉瞬即逝,明天便是大年三十。
他們約定的最後一天。
這一天過後,所有的一切都將有個了結。
她是原諒他,還是離開他?
她是和他一起回去,還是讓他一個人永遠地陷在痛苦之中?
這些問題攪得他心煩意亂,完全無法入睡,幹脆起來下了樓又走到了街心花園。
前方有一條蒼白得如同幽靈的人影在默默地行走著。
是芷靉…
即使隔著遠遠的距離,他也能斷定那是芷靉。
她也在矛盾著嗎?
她也為難著做出選擇嗎?
他能怎麼辦?
她順著街道在慢慢走著,夜已經很深,路上幾乎沒有什麼人了,隻有幾盞路燈,將她的影子拖得老長。風很大,吹得她的頭發四處飛舞,大衣灌滿了風,她像是馬上要飄走。
洛熙保持著和她原有的距離也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眼見她進了一家24小時便利店,這才停下了步子。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這幾天的疲倦都是在為這件事情嗎?
如果是他讓她這麼累,那麼他…
“啊!”
尖叫聲在靜夜中聽得分外明顯,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瞬間擊穿了他,他想也沒想地就立刻向便利店跑去。
芷靉踢倒了前麵的人,可是她自己搖搖晃晃地像是要暈倒,倒在地上的人用力拾起長刀……
“不!”
他絕望地喊著,在那麼一瞬間,大腦已經一片空白,他覺得自己飛了起來——
下一秒是腰部傳來的巨大的疼痛。
還有熟悉的嗓音在喊,“熙——”
好重…
身體控製不住地要倒下去…
呼吸好累…
眼睛睜不開…
紅色的…
仿佛神經又被刺激,他努力睜大了眼睛。
血!
她受傷了嗎?
在哪裏?
他用力四處望著,可是頭根本無法轉動。
最後的影像是她哭泣的臉,一滴一滴透明的淚,紅的刺眼的血,在他望見的世界,交織成一片緋紅色。
然後,全是黑暗。
“少爺…”醫生的神情頗有些不自在,“剛剛裴小姐…已經看過了檢查報告…”
歐辰這才注意到窗邊靜靜站著的人影。
外麵的陽光燦爛無比,可是她身上卻透著濃濃的灰暗,像是一朵一朵沉重的烏雲,聚在一起不能散開,任憑多亮的光芒也無法透過,讓人無法控製地悲傷。
“你來了。”裴芷靉緩緩地轉了身。
“不用看了。”她的聲線依舊動聽,卻混雜著一絲沙啞,如大提琴優美地奏響,“配型很符合,手術成功的機率非常高,你完全不必擔心。”
歐辰沉默地望著她,半晌開口,“謝謝你。”
“謝我?”裴芷靉摘掉墨鏡,隨意地揉了揉眼睛,嘴角略有嘲諷之意,“要是我不救她呢?”她的唇角越揚越高,仿佛覺得甚是好笑,“如果我現在跑掉,你預備怎麼辦?”
她一步步向他走近,原本聖潔純淨的臉上已展現出妖豔到驚人的美麗,盛開在她蒼白麵容上的笑容如一朵孤傲幽絕的花,哀傷到極致地綻放著,讓他不忍直視,“你不會。”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她在他麵前站定,眼中閃著狡黠的光芒,“如果我現在走了,你相不相信你絕對找不到我?就算你運氣極好,找到我以後抓也好、綁也好的把我帶回來強迫我進行手術,我也一定能在上手術台的前一秒鍾讓自己消失,你信不信?”她的語氣說不出的俏皮,神情也頗為單純,似乎在說著什麼有趣的事情。
“我信。”歐辰沉聲回答,凝視著她的目光已染上一層薄薄的憐惜,“可是,你不會。”
裴芷靉愣了幾秒,眼睛裏卻緩緩聚起了朦朧的水霧。
“這表情真不像你。”她眨了眨眼睛,眸子便又恢複了幾分清亮,“不過你說的對,我確實不會。”她的語氣驀地轉為冰冷的自嘲,“都已經答應了呢…”
“你不是心甘情願地要救夏沫?”
他知道自己不該問的。
她抽血那天的反常表現,還有和洛熙之間奇怪的氣氛,他並非沒有察覺,隻是心中的理智在告訴他:不用問,也不必問。那是她與洛熙之間的事情,他要做的隻是照顧好夏沫而已。
但是最終還是無法控製情感。
何況這件事終究是因自己而起。
她與他有些地方很相似。
從小時候的那次相遇,足夠敏感的他已經發現她眸中閃耀的是與自己相同的驕傲。終究是年少的意氣,於是便答應了那場比試,是想要與她一決高下吧。之後便是商場上的棋逢對手,她老謀深算,步步為營,讓他竟險些受製;接著便是再見的容貌,他的心底難以置信,擁有那樣精明幹練手段的人竟然如孩子般純真,散發著由內而生的如同陽光一般的溫暖,感動著身邊的每個人。
不可否認,他是自負的。他生長的環境讓他目空一切,永遠冷漠地居於高高的塔頂,俯視並操控著許多人的命運。他無法學會放低身段,那是已刻入骨髓的貴族之氣,而他的愛亦隻對一人開放,他也隻願為了夏沫一人降低自己的姿態。
可是她不一樣,她眸中永存的自信讓她似乎對一切都充滿了愛,既是毫無保留地去愛別人,也是熱情地接受各式各樣的愛。她的心足夠堅強,能夠有勇氣去麵對可能出現的所有傷害,因此她總是那樣的快樂、積極、樂觀,也讓她這種情緒深深地影響著周遭的一切。
她對他來說更像是一麵鏡子。
光滑的,毫無瑕疵的鏡子。
反射的是他靈魂深處從未消失過的渴望成為的自己——
對一切付出愛。
從一切收獲愛。
可是現在這麵鏡子出現了裂紋,似乎隻要外力的再一打擊,便會四分五裂,碎成千份萬份,一粒粒反射的光芒都是破碎的、混亂的,如同最絕望的淚滴,哭泣的影像將永不消失。
他不願意看見這樣。
說是出於憐惜也罷,說是出於擔憂也好,他還是決定做一份挽救,雖然他明明知道,隻是徒勞而已。
“我懷孕了。”她沒有直接回答他,“你知道的吧?”
他的思緒剛剛已飄得太遠,下意識地點了頭。
“果然。”她似乎很是感慨,“即使知道我要打掉孩子才能救尹夏沫,你也是毫不猶豫呢。”
“但是——”她拖長了語音,“如果是…雙胞胎呢?”
“你說什麼?”
“好像終於有些動容呢。”她柔和地笑,眼中卻全是冰冷,“可惜…他們的爸爸已經直接否決了他們…你覺得,我能是‘心、甘、情、願’的嗎?”
“洛…洛熙他,他知不知道?”
他隻覺得喉嚨有些發幹,像是有什麼扼住了他的咽喉。
如果洛熙是知情的,那麼他究竟可以為夏沫犧牲到什麼地步?付出多大的代價?如果他並不知道這件事,那麼他根本就不會了解他對裴芷靉的傷害已經重了千倍萬倍!到底……
“他知不知道又有什麼關係呢。”她的視線淡淡地掃過他的臉,似乎一瞬間已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他已做出了選擇,那麼對他來說,一個孩子、兩個孩子又有什麼分別呢?結果都是一樣的。”
不!不是這樣的!
他的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喊。
他看得到洛熙的不舍不願不甘,但是他還是讓他去見夏沫,讓他回憶起所有與夏沫的過往,他一步步逼他做了讓他痛苦萬分的決定,可是他根本沒有料到,竟會有這樣嚴重的後果。
那麼他該告訴她嗎?
他該對她說些什麼呢?
“Ocean哥哥。”一想到洛熙,全身的痛苦如同大火燎原,立刻洶湧而來地將她吞噬。她慢慢地在沙發上坐下,緩緩地蜷縮成了一團。頭擱在雙膝之間,瀑布般的長發籠了她一身,整個人似易碎的瓷娃娃,“如果把我換成夏沫,你會怎麼做呢?”
她的聲音很低,很輕。
明明是很平靜的語氣,可是滿滿的哀傷卻仿佛要溢出來。他微微張了張口,答案幾乎不用思考就能說出,但是他卻並沒出聲。那一聲“Ocean哥哥”實在讓他心軟,他怎麼能再說出打擊她的話?
“看,我問了個傻問題。”見他沉默,她自己倒先笑起來,“答案那麼明顯,我竟然還問你。真傻…真傻…”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眼睛一動不動,目光空洞而虛無,似乎已喪失了所有的生機與活力,變成了一具失了靈魂的木偶。忽然她抬眼看他,“我隻有一個請求,可以答應我嗎?”
隻要她願意救夏沫,無論讓他答應什麼都是可以的。
何況這個時候,她烏黑瞳中的一點碎光讓他的補償心理達到了極致——
“好。”
“都已經整理好了嗎?”